裴寂定定地站着,看着脚下衣衫凌乱的女子。
他很确定,在今天之前他从不曾见过她,可刚刚眼前闪过的那一幕,却像是一直深藏在记忆中,只消一丁点儿引逗,立刻就跳出来,铺天盖地侵占了他的全部身心,让他连躲,也无从躲起。
他对她如此熟悉,不必去看那半遮半掩的纱衣,他也能在脑中描出她的模样。
香肩粉颈,弱不胜衣,诃子遮住的风光如鸡头新剥,樱桃初绽,他曾无数次流连缠绵,犹记得心口处一点胭脂红痣,便是他一次次销魂的。
这记忆如此荒诞又如此真实,以至于裴寂在惊诧怔忪之下,只能怔怔地站着看着,忘记了其他一切反应。
“无为,”同行的崔白快步从外面走进来,叫着他的表字,“走,上楼去找齐云缙”
话没说完,便看见了倒伏在他脚下的沈青葙,雪肤花貌委于尘土,像一朵被大风摧折的芙蓉,崔白本能地弯腰伸手,想去搀扶“这女郎怎么了”
手还不曾触到沈青葙,裴寂一把推开了他。
力气之大,让崔白吓了一跳,不由得问道“无为,怎么了”
“别碰她”裴寂带着突如其来的强烈占有欲,几乎是恶狠狠地叱道。
他飞快地解下外袍,绯衣一抖,盖住了沈青葙。
崔白从不曾见过他这副模样,诧异地追问“无为,她是谁你认得她”
她是谁裴寂也想知道。
更想知道他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裴寂弯腰低头,眼尾上翘的凤眼对上沈青葙潮湿迷濛的眸子,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问她“你是谁”
沈青葙在迷乱中看见了他的脸,宽额隆准,鼻挺颔直,一双凤眸像无底的深渊,黝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她此时的狼狈。
明明是陌生人,可她却无端觉得熟稔信赖,就好像她早就与他相识相知一般,沈青葙挣扎着,艰难地向前爬了一点,再次向裴寂伸出了手“郎君,救我”
裴寂看见她手心淌下的血,衬在瓷白的肌肤上,像雪地里绽开的一朵红梅。
左胸突然疼得无法忍受,像是有人
在他心口上重重扎了一刀,又握紧刀柄,一点点拧动,深入。
眼前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安邑坊的大街上,她手持匕首,毫不迟疑地捅在他的心口。
她脸色苍白,神情决绝“裴寂,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血顺着刀刃缓缓流出,他只是怔怔地站着,问她“沈青葙,为什么”
原来她叫,沈青葙。
突如其来的爱恨那样强烈,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裴寂已经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沈青葙。”
沈青葙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竟认得她
他知道她的身份,他知道她是从云州案中逃出来的,他会拿住她送官,她终究还是没能逃出去,该怎么去救爷娘和哥哥
极度的绝望中,沈青葙怔怔地看了裴寂一眼,晕了过去。
肌肤柔腻,触着他的指尖,她倒在他掌中,像一朵枯萎的花,心口那处骤然疼到无法忍耐,就像是她真的捅了他一刀,又像是那处,已经被她挖空了一块。
裴寂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强压下心口的剧痛,在崔白复杂的目光中,打横抱起了沈青葙。
他必须带走她,他必须弄清楚这诡异的一切,弄清楚她,到底是谁。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齐云缙沉着脸,匆匆从楼上追下。
阴鸷的目光对上裴寂时,瞬间变成了讥讽的笑“某当是谁,原来是裴三。”
太子中允裴寂,平阳侯府三郎君,太子的头一个心腹亲信。他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青州,不消说,多半和他一样,是为了云州那桩震惊朝野的贪墨案。
毕竟,那贪墨案的首犯,云州刺史杨万石,乃是太子妃的兄长。
齐云缙上前一步,瞧着裴寂,轻嗤一声“怎么,长安城中头一个守规矩的裴三郎,什么时候改了性子,跑来逛妓院”
裴寂看着他,神色淡然“齐将军,幸会。”
却在此时瞥见齐云缙指甲缝中嵌着的一缕红纱,凤眸中冷光一闪,裴寂下意识地将怀中人抱紧了几分,是他,是他动手撕了她的衣裳,逼得她不得不跳下高楼。
崔白叉手一礼,道“不想在此处遇见齐将军,好巧。”
太子舍人崔白,裴寂的密友,又一个东宫
心腹。齐云缙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只伸手向前,去夺裴寂怀中的人。
裴寂侧身避开,凤眸一睁,陡然带出几分凌厉的气势。
“怎么,裴三郎也看上了这个雏儿”齐云缙一抓落空,狭长的眸子盯着裴寂紧紧护在沈青葙腰间的手,幽幽地笑了起来,“若是别的,某也就让了,不过这雏儿是某五百缗钱买下的,等某取了她的元红,裴三郎若还是想要,借给你玩两天,也不是不可以。”
一股从未有过的怒意倏忽冲上裴寂顶心
他怎么敢
长眉一振,裴寂沉声道“郭锻”
“郎君,”一名青巾包头的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道,“某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