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老爷身边武将一把拉住文二老爷手,“二老爷一届男儿,何苦为难个弱女子”
他语气虽然还算客气,但眼神里不屑却是骗不了人,就差直说不明白为什么老太爷会有个这样儿子了。当然有这种想法也不止他一人,即便是去寻顾茵那个小太监,脸上也有难以掩饰轻慢之色。
“哎哎,大人轻些”文二老爷手被他捏痛,连忙陪笑,“我这不是怕这样粗鄙人侍奉不好圣上,连累了诸位。”
没得因为一个厨娘伤和气,那武将就对那太监道“既如此,这厨娘就”
就这档口,小皇帝贴身太监过来了,急道“厨子呢寻来了吗圣上说胃不舒服,已经动怒了”
这下子再没人敢说什么,顾茵和周掌柜被太监带着一路进到后厨。
这里原先厨子已经被遣散出去,袁师傅缩在厨房一角,看到顾茵和周厨子过来,他先是起身相迎,随后又想到什么,眉头紧皱地站住了脚,只以口型告诉他们好好做。
太监让顾茵和周掌柜立刻做吃食出来,每人只做一样,务必要快,也不许他们说话,还站在旁边盯着他们每一个步骤。
条案上摆着各种食材,也有原先顾茵送给老太爷皮蛋。
她便做皮蛋瘦肉粥,周掌柜做狮子头。
两人手脚麻利,很快就做好了吃食。
那死盯了他们整个做饭过程尚膳太监先用银针试毒,再亲自尝过,又等了一刻钟,确认自己没有任何不舒服,这才把他们做东西分成两份。
等他提着食盒走了,角落里袁师傅才摸过来道“要好好做,做不好要挨打。”
他是最早来,亲眼看着文家原先厨子被按在条凳上,各打了三十棍。
那棍棒也是宫里东西,虽看着没有衙门板子可怕,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构造特殊,还没到三十棍就把那两个看着极为强健厨子打背后鲜血淋漓,人事不知,最后像两个破布口袋似让人拖出府去了。
就这,那掌管刑罚太监还说这是圣上开恩,若在宫里,有厨子敢做出这种不尽心饭食,那真是脑袋不保。
顾茵和周掌柜齐齐吸了口气,还要问更多,但很快就有侍卫接替了那尚膳太监进来,让他们分得远远,不许再说话。
两份饭食,一份送到隆庆帝哪里,一份送给文老太爷。
文老太爷还在装病,看到那皮蛋瘦肉粥就知道是顾茵过来了。
他心焦不已,可惜现在自己书房前也是重兵把守,一只苍蝇都飞不出。
隆庆帝那边,他总算是多用了一些,且因为吃是热热粥汤,他隐隐作痛肠胃舒服了很多。用完他餍足地叹了口气,道“这粥口味醇厚香浓,也很特别,难怪有文老太爷粥名头。另外这狮子头,朕不喜欢浓油赤酱。”
太监应声,正要让人去把周掌柜捉起来,又听他接着道“不过手艺确实也是难得,军中将士辛苦了,这种口味重肉食他们应当喜欢,让这厨子给他们做饭去吧。”
太监又赞美一通圣上体恤下属,领命而去。
随后周掌柜被人带走,顾茵得了一把金瓜子,虽然心急也不敢表露什么。
就这样,顾茵就在文家待了下来。
隆庆帝吃精细,并不是一日三餐,而是一日好几餐,什么时候有兴致了,什么时候就要叫点心。
顾茵有家不能回,就住在大厨房旁边耳房里。
而且因为她是给皇帝做饭食,又是外来人,侍卫和太监都对她看很紧,发现她和袁师傅早就认识,还把袁师傅分到另一个院子小厨房去了。
这种宛如坐牢生活一天天过去,顾茵完全不知道外头情况,又怕王氏他们担心自己,不觉就忧愁起来。
这日小皇帝又说要吃新东西,让顾茵自己想,她就开始做燕皮馄饨。
她近几日做饭都越做越慢,但因为做吃食格外符合小皇帝口味,也没人说她什么。
这天她更是特地又放慢了手脚,生火热锅就花了一刻钟,打燕皮时候就更别说了,本来就吃力活计,在特地放水后,打了一个时辰还没打好。
隆庆帝身边太监都过来问了,她连忙告罪道“民妇一心想给圣上做可口饭食,但是这些活计从前都有帮厨做,民妇人单力薄,实在是”
打肉皮这种粗重活,能有幸被皇帝带出来、平素里也是位高权重太监也做不来。至于侍卫,那能带到近皇帝身,更都是勋贵世家子弟出身,平素里他们也就敬着皇帝,对其他宫人都不屑一顾,连在厨房里把守,他们都嫌弃油烟味大,非必要不进来。
让他们来帮这个干瘪黑丑厨娘做活计,那自然是更没人愿意。
顾茵想就是让他们找个人进来,即便是文家下人,她也能知道一些消息。
但让他失望是,那尚膳太监最后还是没让文家下人进来文老太爷身份敏感,一直称病,文家下人都已经被看管起来了,顾茵又和文家有旧,谁能放文家人进来和她接触
最后那尚善太监陪着笑脸去求了侍卫,没多久就带了个人过来。
那是个脸上有一块巨大深褐色胎记青年男子,他身形十分高大,却只敢瑟缩着身子,神情很是怯懦,走路还一高一低。
他是文家没了下人后,侍卫们在外头寻摸过来做粗活男人。
当然不是随便寻摸,这男人不止跛脚,还又聋又哑,侍卫们在他背后敲锣、甚至挥刀,他丝毫不为所动。后头一众侍卫又对他拳打脚踢,打了足足两刻钟他们都是练武之人,最知道打哪里不会让人重伤,却足够疼。这青年被打又是抱头又是连连拱手求饶,确实是一点儿声响都发不出。
确认他是残疾之人,侍卫们才敢放心留他在文家。
“这也太寒碜了,”尚善太监很不满,却又不敢表现出什么,“到底是要给圣上做吃食啊”
侍卫狎笑道“那厨娘又黑又干瘪,这聋哑和她一起岂不正好公公也别挑三拣四,不让他来做,难道让我们这些陪圣上出生入死近身侍卫来做再说只是在厨房里做粗活,又不是去圣上面前服侍。”
尚膳太监这才没话说,只能把人领走。
顾茵在厨房里手上活计不停,心却已经飞到了外头。
等看到尚膳太监把人领来,她面上一喜迎出去。
然而让他失望是,眼前男人既陌生,居然还是不能说话,见了她拱手行礼,口中嗬嗬作响。
等到听尚膳太监说男人还是聋子,她更是失望地无以复加,只能先用动作指挥她照着自己模样打肉皮。好在他力气还是有,没多会儿就把肉皮打好了,总算是没误会了小皇帝吃饭时辰。
那燕皮馄饨得过老太爷赞誉,只是觉得工序麻烦,后头没再让顾茵做。
小皇帝吃着也喜欢,他却没那么多顾忌,让顾茵明早再做这个。
那青年男人也被留下来打下手,因为他是聋哑,侍卫就没把他和顾茵隔开,只让他们都守在大厨房里。
顾茵郁闷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就算不能告诉她外头消息,好歹带个齐全人来啊。哪怕只是哑巴或者只是聋子呢起码能交流一下,好几天没和人说上话,她真很难受。
她刚要叹第二声,就听到静谧厨房里传来了咕咕声。
青年立刻捂住肚子,很是不好意思模样。
顾茵就收起了颓然,低声道“有饭吃,有地方住,身体也好好,有什么好急”
现在境况总不会比刚她刚穿过来、半生不活地病倒在破屋子里,半夜还遇上贼人入屋时更差。
“我也饿了,让我看看做点什么。”尽管知道对方并听不见,但好歹多了个活人,憋了好几天顾茵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厨房里食材都齐全,侍卫和太监虽然看管严,却也没说不让她自己取用。
顾茵包起馄饨,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认真做吃食,只要做这个,心里就有底了。
菜肉馅里拌上足足猪油,皮儿擀得薄如蝉翼,没多会儿几十个小巧精致“元宝”在锅里打着转儿齐齐浮了上来。
顾茵在碗底放胡椒粉、盐,和袁师傅剩下一点味精,还撕了一小把干紫菜,装好了两碗带汤馄饨。
“吃。”她把一碗先端给青年。
青年连连点头弓腰致谢,顾茵也端起自己。
厨房内没有桌椅,只有从前徐厨子还在文家时用竹靠背椅和几个小板凳。
看到青年高大身子缩在小板凳上,顾茵拍了他一下,让他坐到靠背椅上。
对方摇摇头连忙推拒,她也就没再坚持,自己在靠背椅上坐下来。
“一碗够不够”
顾茵本来没什么胃口,但是那青年显然是饿狠了,先大口大口喝了两碗汤,然后再吃馄饨,一口吃完他眼睛突然亮了,进食速度也变快了。
顾茵喜欢别人吃自己做饭食吃得香模样,不由多看他两眼。细看之下,她发现对方虽然皮肤黑,神情畏缩,脸上更有一块难看褐色胎记,其实近看五官并不难看,反而线条硬朗,若没了这胎记或者褪下那不敢正眼瞧人、唯唯诺诺神色,应当称得上是英俊。
“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呢”顾茵奇怪地托腮看他,“你原先也是寒山镇人士吗”
这话问完,青年手微不可见地一顿,随后接着以之前速度继续进食。
顾茵自嘲地摇头道,“忘了你听不见了。不过我从前在码头摆过摊,可能见过你也不记得了。”
等到青年吃完,他立刻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收了两人碗去洗碗了。
顾茵跟他到水槽边上。
“你叫啥呢认字吗”顾茵边说边以手蘸水,在桌上写字。若是认字话倒是也可以交流,起码问问外头情况。
可惜对方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顾茵又以极慢语速,用口型问他名字。
虽然对方聋哑,但现在对方是自己帮厨了,总不能一直喊对方“喂”,显得很不尊重人。
好半晌青年才明白了她意图,他眼神落在一旁板凳上上头搭着顾茵随手解下青色围裙。
顾茵意会道“原来你叫板凳啊。”
青年收回视线,继续洗碗。
顾茵伸手在他眼前比了个大拇指,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挺好,贱名好养活。我两徒孙,一个叫菜刀,一个叫砧板,都是很好孩子。”
想到外头家人,顾茵也没了说话兴致。
老天保佑,可让那个什么恶鬼修罗一般红疤大将军快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