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马车停下来。看来是到了言家在金陵置办的府苑。其实说不上是府,就是个僻静的三进的院子,单门为了求学的言涿华买的。
言涿华在车外道“爹,我走了你们一路小心啊,爹”
他掀开车帘,探头探脑“不至于吧,都不跟我告别,这么不想见我啊。”
言实把信纸拢了拢,扯了扯嘴角,道“去吧。你小子,若是等我从福州回来的时候,你读书还一点起色没有,我让你哥把你挑到旗杆上揍。”
言涿华滚刀肉似的傻笑“我可努力了,脑子不好使也没辙啊爹,那我回去了,你可要保重。”
但言实似乎心事重重,只对他点了点头。
言涿华放下车帘,言实听到他走远了,车马继续驶动,他才开口回答元武的问题。
言实闭着眼睛“我猜白旭宪不知道这个山家孤子的存在。如果手里捏着这么张牌,以白旭宪的性子,这么好的时候不会不用。但有一点你说的对了,这孩子不会傻的,这节骨眼上找我,要我做的事,都说明他自有规划。”
元武“父亲,算来也不过是个小儿,山家毕竟是彻底倒了,咱们没有必要”
言实终于正起脑袋“大明水师还在,山家几代人的门生与手下还在南北各地,你说这能算倒了吗此子是想完成山以未完的夙愿,那更不会倒了。”他半晌将信缓缓叠起来,贴身放在衣襟中“走罢。”
那一夜的暴动,是谁赢了或输了呢
或许很多人觉得有输有赢,但言昳却只在意世界线全乱套了。
作为言情小说的原著,想要搞甜甜恋爱剧情,最起码是需要几年的风平浪静,但显然这风平浪静被提前打破。
而且言昳知道,上辈子梁栩韬光养晦了很多年,到年近二十岁才开始锋芒毕露。
现在是被逼的十几岁就开始亮底牌,他以后还有韬光养晦的时间吗
比如,梁栩抓住了韶星津,有了可以威胁韶骅的砝码,但韶骅不止这么一个孩子,真要是心狠点壮士断腕也不是不可能。
比如,前世因为太子庸常,大明帝国如腐朽的机器,死而未僵的惯性中诞生了许许多多离奇荒唐的政策,枉顾人命的惨剧,这才导致一直在报刊平台上营造爱民、强硬、卫国形象的梁栩,其实深受百姓爱戴。但现在他才十几岁,就一身骂名,熹庆公主快被打成贪婪挥霍、以权谋私的形象,这还能轻易翻盘吗
在言家走了第二天,梁栩竟然来了白府。
金陵的公主封府门口都已经被人砸臭鸡蛋了,他自然也是乘坐低调的马车,身边仅仅跟随了几个仆从装扮的侍卫。
梁栩是来接宝膺的。
言昳跟宝膺一起到主堂的时候,梁栩坐在主椅上,他只穿了一件石墨灰的圆领长袍,两口袖口滚了黑色的绣边,人披了一件深色薄斗篷,兜帽盖着半张脸,露出少年人的尖尖下颌,正在跟白旭宪低声交谈。
白旭宪脸色很不好看,似乎一直在劝着梁栩,梁栩还是态度坚决地摇头。
宝膺见到梁栩,两腮圆肉绷的紧紧的,进了门便道“我阿爹呢”
梁栩起身,像是把宝膺当个孩子“先一步去京师了。我带你走。”
宝膺捏着两只手“也去京师”
梁栩摇头“去你该去的地方。不要让你爹娘担心你。”
宝膺嘴抿起来,他似乎不喜欢梁栩这样不跟他讲其中利害的糊弄态度,但白家人毕竟是外人,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当面反问梁栩。
不论主堂里的人是如何提着心的,但金陵天光依旧大好,照进方方的天井里,给深色木柱撑起的主堂,投下一片正正方方的光块,把主堂正中的一座浮满睡莲浮萍的水缸,照的像镜子般映着蓝天。言昳没往前头凑,正站在屋檐下捏着自己的手玩,半边脸在阴影下。
梁栩跟宝膺说了几句,也远远的向言昳点头。
梁栩听说,其实是言家兄妹二人,和白家两位小姐出来玩的时候,恰逢暴动,四人走散,但言昳是最晚一个回来的。
就像当时灵隐禅寺,他被刺杀,一阵动乱中,她也消失了,也是最后回来的。
梁栩每当心中有些怀疑,却又觉得她不过就是胆子大一些的高门小姐而已。
他以为言昳也不会想跟他说话,却没料到言昳主动上来与他搭话,她那双手抬起来作揖,梁栩看着那染着丹蔻的小手,竟然条件反射的两腿一紧。
言昳“殿下这几日也没去上学吗”
梁栩端详着她的脸,言昳在阳光下的半张脸泛着细润玉脂似的光泽,笑的天真烂漫。
她的难以看懂,让梁栩更觉得心里难受。而且他有时候反观自己,跟这个白二小姐接触几回,他从来没从她身上讨到过半分好处
梁栩摇头道“没去。往后也不会去了。我要回京师了。”
言昳吃惊的捂住了嘴,眼里却像是笑了。
哦,那白瑶瑶的感情戏怎么办他肯定捉住了韶星津,估计也会带韶星津北上,男主男二全都走了,这段青梅竹马仗着年少无知亲亲摸摸的感情戏,就这么没了
白瑶瑶这还能做这两个男人心里的白月光吗
虽然这对言昳来说真是大好事,白瑶瑶跟这几个男人,就像是某种电极,一靠近就会发射炫目的降智电波,还会把她牵连进打脸剧情里。
现在男人滚蛋了,言昳估计真的可以好好读几年书了
太好了啊
梁栩“说来,那日暴动时,白二小姐没受伤吗”
言昳最爱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光看他将信将疑的模样就很有趣。她摇头“我们后来失散了,我听到路上有人骑马放枪,很害怕,也是找了个小破船,一路撑船往白府。不过我那奴仆年岁也小,撑不动,我俩也不怎么认路,绕路了好远,才好不容易找回家。”
她说的挑不出毛病,梁栩干笑了几声“幸好是回来了。”
梁栩转头看向白旭宪“不过说来白先生也是调任来的金陵,过几年也还是要回去的吧。”
白旭宪称是。
梁栩没打算久留,要走了,轻飘飘的问了一句“你们家三小姐没受了惊吓吧”
言昳笑“怎么会呢她正在屋里玩呢,没叫她而已。”
这又是故意让梁栩和白瑶瑶错过的恶毒女配发言了。
其实白瑶瑶也跟过来了,只是她有点害怕见到梁栩,所以藏在侧门外,隔着小窗往这边看呢。
言昳刚重生的时候,真就觉得白瑶瑶应该就是个无脑女主,甚至是那种没主见没性格的剧情工具人,看似是女主,其实只是全文用来表演男性角色魅力的工具,一个彰显男人性张力的客体。锦鲤金手指也不过是因为觉得她太平庸,可能没人爱,所以强行加上的一个闪光点。
但她渐渐又觉得也不太像。
白瑶瑶很烦人。但她也会生气,只是生气的力道微不足道;她也会恐惧,只是恐惧后她又很快忘掉。
她对男孩们看到她的目光,极其在意;她对于帮助梁栩、韶星津这样的“潜力股”,几乎是什么都愿意做。
她到底是个完全混沌的工具女主
还是个真正被打磨的一点棱角都没有的怂包子
既然都有点害怕梁栩了,为什么还要往他身前凑是更怕这种位高权重的人离开自己的生活是怕自己会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成为隐没在角落的女人,所以拼命想要刷存在感是学会说服自己,接受那些“微不足道”的委屈
她小小年纪就觉得女人能够不平凡的唯一路子,就是成为不平凡的男人的所有物吗
但当梁栩叹口气,与宝膺准备离开,白旭宪与梁栩已经走出了主堂门槛。
白遥遥的身影终于从侧门外现身,她急急往主堂门外跑去,想要去追上梁栩他们。
她和大步往回走的言昳,迎面相视。
言昳那娇艳甜丽的脸上,毫不掩饰的缓缓展露冷笑。
白瑶瑶才刚刚看见,言昳就脚步轻快的擦肩而过,往白府内院往走去了。
她脚步一下子顿住。
那个冷笑,是在笑她
主堂一下子空了,白瑶瑶一个人站在那映着蓝天的水缸旁。水面如镜,睡莲舒展,在缸中投下连片圆形阴影,一条血红色花纹的锦鲤悠闲的躲在阴影下。
她呆呆的望着,直到主堂外正门,马蹄声响起,她猛然回过神一般,还是选择朝门外追去。
白瑶瑶奔出去的脚步,让那条小锦鲤受到惊吓,它漂亮的红尾一甩,往缸深处钻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