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旭宪捂了捂额头,摆手道“请她出来吧,你就说要谈和离的事儿。你的态度好一点”
李月缇到下午还是来了。
她穿了一件高领的秋香色裙衫,外头是象牙白褙子,簪钗齐全,在廊庑里端着合起的竹扇,就像是他们俩刚见面那样,她像个冰种透玉雕的菩萨,嘴唇笑着,眼睛低垂,眼里流光从睫毛的树荫下淌过,看似慈悲,实则全是漫不经心。
隆重的像是要来跟他告别。
白旭宪不知道为何只过了几日,他见了她却只觉得怯。
二人坐在小榻上,奴仆想要合上门,李月缇道“别关门了。”
白旭宪坐在她面前,两腿恨不得都夹着“外人听见多不好。”
李月缇“外人要听不见,我不知道会不会挨巴掌呢。”
白旭宪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舔了舔嘴唇,想解释之前的事,却还是住了嘴。
李月缇半晌道“和离吧。你若不同意,我只能讼上台去,都会闹得不好看。”
白旭宪缓缓吸了一口气“我真的是喝的太醉,我以为那是你”
李月缇抬眼冷冷看着他“你下一句是不是还要说是冬萱勾引你。”
白旭宪结舌。他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要这么说,毕竟李冬萱也经常来跟他搭话。现在他都觉得赶巧,为什么李冬萱发现是他喝醉了,还靠近他
他半晌道“她确实也没你想的那么老实”
李月缇手中的热茶直接往白旭宪脸上泼去。
白旭宪烫的惊叫一声,站起身来,怒道“李月缇”
李月缇动也不动,就冷眼看他“和离。”
白旭宪一身茶水,狼狈的摊手站在那儿,半晌道“不。我不要跟你和离。月缇,只要不跟你和离,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李月缇“那你走啊。我只要这辈子都不见到你我只要你别再出现在我身边”她已经不会再像几个月前愤怒或流泪的喊着“毁了我的爱情”,李月缇以极其陌生的目光望着他“你太让我恶心了,我们绝不可能有半分可能了。就这样,你还想要我在这腌臜的府里呆着”
白旭宪牙狠狠一咬“对”
李月缇缓缓笑起来“你怕你做的脏事,让外人知道”
白旭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月缇托腮,笑道“是啊,白家也不是没有树敌,听说早些年就有人想污蔑你父亲的学派,不知道江南贡院、京师国子监都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会如何踩你呢我的文脉不差,发文章也算有渠道,不知道写几篇登到报刊上会怎样”
白旭宪脑子一片发白。
言昳说过,白旭宪是不把他打到痛,就不知道悔改的男人。李月缇不需要他悔改,她只要拉锯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李月缇“你身上只有一点,还能让我觉得算得上可以。”
白旭宪猛地转脸看她。
李月缇笑“我不喜欢男人碰我。我也不想要个孩子。白老爷不能起阳,算是唯一得我心意的地方了。”
白旭宪咬牙,又怒又悲凉,脑子乱转,却也想到了突破点,他半跪到李月缇身边,道“你若是与我和离了,总要回李家的罢你与李家还能好好相处下去吗你只要愿意不和离,府上一切你都可以说了算,我也不会逼迫你,不会碰你。你不就是想要找个清静地方,读一辈子书吗只要,只要你愿意在外头跟我出入些场合,我保证绝对不会碰你一下”
李月缇“我跟你和离了就做姑子去,我也不会回李家。再说,这府上有你,我怎么清静”
白旭宪急道“做姑子哪还有什么舒坦日子那些姨娘,把她们都打发了,西边那片院子都给你便是我在东边,你在西边,平日我绝不往你那边多走一步你还是喜欢昳儿的对吧,昳儿也舍不得你呀白府不能一日没有主母,我唯有所求,就是你不要离开我,月缇你知道我是爱你”
他本以为这话说出来会管用,却没想到一开始李月缇还在考量,却因为他最后一句话,露出讥讽的笑容。
白旭宪张口哑在原地。
李月缇拿扇子,用力的戳了一下半跪着的白旭宪的额头“你要再多说一句这样的话,我只有和离这条路可走了。白旭宪,要谈生意,咱们还能谈。想让自己做的丑事别传出去,想还有个娶了才女的美名,你以为只是给我一点清净就够了吗”
白旭宪“那、那你想要什么要书,还是要报刊,或者你还想继续发文章”
他当施舍小猫小狗吗
他当还是那个天真的不要钱、不要权力、却想要得到尊重的李月缇吗
她现在太明白,尊重的前提是什么。
李月缇轻笑起来,柔声“除了你说的要给我西边大半个院子以外,我要两件事。一是,我要管家里上下的账目,从府内各项开支,到各个庄园、租地的账目,都要从我这儿过。二是,我要你不得出入我住的院子,我不想见到你就可以不见到你,更何况冬萱会留下,她也不想见到你。”
白旭宪抬头,半晌没说话。
李月缇“你要觉得过分,也可以不答应。我便先回去了,你到时候让管事给我来封信,告诉我你的意思就是了。”
她站起身,绕开白旭宪往外头走去。
白旭宪瞧见她身影从窗子外头施施然走过,忽然拔起嗓门,叫了一声“月缇”
那身影停也没停的掠过窗边,如燕子般飞走了。
言昳在西院里等她,她靠着水榭围栏,低头看池塘里的鱼,红叶在碧色水面上轻轻游动。李冬萱跪在她前头不远处。
言昳捏了一点食儿,笑道“姨姨跪我做什么,我可消受不起。”说着消受不起,却半点身子也不让。
李冬萱梳了个单髻,连花也没别一朵,她挺鼻薄唇,给那张楚楚的脸上,多出几分扎眼的英气。就像个湿软的泥人,包裹着带刺儿的铁条,谁要是看她低贱狼狈,想要磋烂这泥人,必然会被那铁条扎出一手血来。
她只道“奴婢知道自己的事儿做完了。奴婢也知道,是谁买我来的,是谁安排的。”
言昳并不看她“我不过是跟大奶奶走得比较近。”
李冬萱还是叩首道“大奶奶心慈手善,怕我出去再遭难受苦,但奴婢知道,您若是心里不待见我,她留也留不住我。”
言昳斜眼看她。说实在的,言昳并不是不待见她,而是她本性多疑,会觉得李冬萱不好拿捏而已。
李冬萱抬起眼来,她比李月缇年轻的多,却远比李月缇经历的事儿多太多,她笑道“大奶奶是菩萨不能脏手。您是做大事的,更不能事事亲为。这天底下自有分工,有的人在楼阁上吐果核,就有人要在下头扫地。奴婢没别的本事,就是不怕脏。那些下阴沟,掏烂坑的事儿,该有人跳下去替您做。”
言昳望着她,似乎也受了几分震动。
李月缇是白玫瑰上生了刺,李冬萱便是糟烂泥里长出花。
言昳觉得很有意思。
李冬萱这种人会很好用,但也很容易被反咬。天底下哪有两全事儿,言昳有几分训鹰骑虎的兴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