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了几天的大雨终于转小了。
淅淅沥沥,打在头顶的油纸伞上。
纪棠拜别了卞夫人,葛妈妈红豆一边一个扶着她,低调登上了马车。
送罢灵柩之后,柴太后的棺椁会暂安享殡宫,待陵寝全部建成之后再移进去,送葬流程到这里就基本结束了,规矩也能稍稍放松一点了。
各家也就能悄悄把家里生病的孩子送出去了,先送去别庄养病,就不让他们再跟着大部队跋涉回京了。
“病了”很多天的纪棠,顺利成章也被“慈爱”的卞夫人送出去了。
红豆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扶着纪棠的手却抓得紧紧的,这丫头从早上到现在就没离开过她一步,虽然很紧张但攒紧拳头坚持要保护她。
纪棠心里好笑,冲她眨眨眼睛,别紧张
红豆还紧不紧张不知道,但葛妈妈明显就要比平时殷切一下了。
“姐儿小心。”
葛妈妈小心翼翼扶着纪棠,登上马车时,和车夫葛大郎不着痕迹交换了个眼神。
纪棠被扶着进了车厢,半卧在短榻上,葛妈妈给她盖上薄被,“姐儿歇歇,庄子有些远,不过下晌也该到了。”
纪棠懒得和她废话,冲她笑了笑。
这一笑,葛妈妈心里不知为什么忽有点怪怪的,但打眼一看,姑娘还是那个姑娘,柔弱卧着,红豆蹲在榻边,没什么不对。
葛妈妈没理,这姑娘是她养大的,她知道,单纯懦弱,折腾不出风浪来的。
些许怜悯,也转瞬即逝。
她笑道“姑娘睡吧,睡醒就到了。”
马车一晃,嘚嘚前行起来了。
沿着有些泥泞的官道掉头离去,一开始马车还挺多的,渐渐就各往东西分开了。
纪棠侧耳听着,外面雨声越来越小,马蹄声和轮毂声也变得稀疏,她撩开帘子瞄了眼。
雨停了,零星水珠滴答从车篷滴下,就剩下他们一家的马车了。
她挑了挑眉,又撩起另一边帘子打量一下环境,这是林区,风萧萧清冷得紧,左边是高坡,右边是悬崖,三丈宽的黄土路,孤零零往前跑去。
方才跟出来的十数个膀大腰圆陌生护卫,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马车坠崖事故,车底轴承是快断的。
葛妈妈撩帘出去了一趟,回来最后给纪棠冲了一碗掺了迷药的茶,这慈眉善目的妇人端着碗坐在纪棠身边,搂着她哄道“姐儿可是难受得紧”
“快喝口茶顺一顺。”
那碗褐色茶汤就送到纪棠唇边。
纪棠冲她笑了笑。
这个笑容很灿烂,不是性情开朗经常大笑的人绝对笑不出这种感觉,葛妈妈心中一突,下巴就被人掐住了。
纪棠反手一推,直接把葛妈妈压在榻上,劈手接过那碗掺了迷药的茶,对方惊异张嘴,她顺势一掐颌骨,直接把那碗茶灌进去了。
变故只在一眨眼,葛妈妈声音被堵在嗓子眼,纪棠不知在她咽喉那个位置捏了一下,她呛着咕咚把整碗茶都咽了下去。
你丫的,总算轮到姐灌你了
纪棠骑在她身上,直接死死按住她的咽喉和嘴巴,葛妈妈发不出半点声音,下半身早被红豆一个飞扑,死死压住了。
葛妈妈青筋暴突,拼命挣扎,发出了一点碰撞声音。
“三娘”
外面的马车夫早就觉得有点不妥了,怎么这么久他蓦一把掀起车帘。
纪棠飞起一脚,直接把他踹翻回去
“啊”
马车夫短促惊呼一声,直接栽了下去。
纪棠拉着红豆,直接冲出车厢,果然马车已经行驶在悬崖边缘了。
她抄起马车夫放在席底的匕首,“绷”一下割断了马匹的牵绳,大马长嘶一声,挣脱车厢窜了出去。
纪棠拉着红豆飞快跳下车
两人脚刚落地,身后“嘣”一声闷响,被锯断大半的车轴承受不住脱缰这一下大力,直接断裂
整个车厢一歪,直接被甩下悬崖去了
“轰”一声响
纪棠没有回头,拉着红豆飞快奔出一段,跑进了一处茂盛的茅草丛。
不用纪棠说,红豆解下一直紧紧抱着的两个小包袱,两人马上换衣服。
褪下拽地长裙,换上准备好蓝布短褐,这是红豆溜出去偷的,男仆穿的,简单结实。
纪棠把头上的钗环全部摘下扔进包袱,扒拉两下头发用同色发带绑起,低头瞄一眼包袱里的小靶镜,英姿勃勃,尤其一双眼睛流光溢彩。
和记忆里仿佛成了两个人。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很有力,所以她一脚直接就把人高马大的葛大郎踹飞了。赵氏先祖乃梁朝开国功臣,号称天生神力气盖山河,这姑娘大概是遗传到一部分优秀基因了。
可惜被卞夫人圈着,一双飞扬的鸦黑黛眉从小剃了,画上弯弯细细的柳叶眉,用妆容硬生生往柔弱贵女那一拨靠,以至半点不出彩。
这会由于国丧,不能修剪化妆,原来的眉毛倒重新生出来了。
纪棠拿起靶镜打量两眼,不禁赞了一声,胸不大,肩不斜,高挑身材,肤白红唇,眉目飞扬,一身男装,雌雄莫辩的美丽。
明明是个英姿飒爽的明丽姑娘,硬生生被养成了苦情小百合
你放心,这笔账我以后会帮你讨回来的。
因着纪棠,镜中人眉宇添了几分昂扬潇洒,画龙点睛般的神采飞扬,看着更难辨雄雌。
就是不像仆役啊
纪棠沾点掺了炭灰的黑油,往头脸脖颈手腕搓了一把,肤色登时减了五个色度,成了一个黑兮兮的小少年。
“好了,快走吧”
这事儿还没完呢。
她对赵宸母子而言多重要不上几重保险那是不可能的。
飞速换装完毕,纪棠一把拽过刚才割开的那匹马,拉着红豆翻身上马。
一夹马肚,利索冲了出去。
马蹄踏翻泥泞的黄土,果然过了没多久,后面隐约马蹄声哒哒追过来。
红豆紧张“主子”
“别怕,没事”
纪棠抽出匕首,重重一下扎进马鞧上,胯下膘马吃痛长嘶一声,箭般飚了出去。
冲出一段,山势一路往下,眼见悬崖越来平,官道尽头就是密林,忽红豆惊呼一声
“有人”
官道尽头的拐角,茂盛的茅草丛和零星的树木间影影绰绰有黑色人影一晃而过。
一听马蹄声,刷刷抽出利刃,全部站起
不过不同于红豆的惊骇,纪棠心里“切”一声,果然啊
一边悬崖,一边峭坡,后面又有追兵,堵住前面,这样才万无一失嘛。
如无意外,赵宸应该等在前方的。
只见一行十数名黑衣男子,弓步绷肃,白刃晃晃,虽蒙着脸,但为首一人却有一双和卞夫人非常神似的眼睛。
不是赵宸还有谁
纪棠翘唇一笑,是你就好了
她不但不停,反而加快速度,离弦的箭一般打马直扑冲了进去,清脆的声音拔高大喊一嗓子“表哥”
全乐京知道,宁王赵宸就一个亲表妹。纪棠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一嗓子喊了赵宸一个骤不及防
他怎可能提前跟人说他来杀亲表妹为什么
这就涉及身世绝密了。
赵宸事前,是绝对不可能对任何人提起的。
甚至事后,他身边的这些铁杆心腹,都很可能会被逐个除去。
纪棠这个空子钻得非常漂亮,先发制人,这十几个黑衣人直接被她喊一懵,定睛一看,虽衣着不对脏兮兮的,但就是纪六娘没错。
纪棠要的就是这一瞬的空隙
所有人一愣,赵宸被抢了先机,眉心一皱,心知不好,可伤马吃痛一个飞跃,纪棠已冲到眼前,黑衣人们围拢过来,她飞速从怀里一掏,掏出一个油纸包,用力一洒
“啊”
漫天灰白的生石灰,全部中招
纪棠驱马直接撞开赵宸,往前飞奔冲了出去
策马一路狂奔,一直冲进密林,跑到可能有几公里,跑到枝丫茂盛得马儿没法跑的地方,两人翻身下马,手拉手飞快钻进密林往前冲
赵宸恨的要死
他心思慎密少有吃亏,这回骤不及防吃了纪棠一记阳谋,迅速揉洗后打马狂追,追上那匹伤马,图穷匕见他顾不上掩饰,阴着脸下令“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