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077(1 / 2)

天际灰沉, 墨色江涛。寥寥数只飞鸟掠过水波。在寒风中翻飞、含了霜雪之色的衣袂,落在桑洱的眼里,轰地一声, 让周遭的纷纷扰扰都远去了。

算算时间, 这时候的谢持风, 已经十六岁了。

和一年多以后, 在大禹山的杏花林遇见桑洱一号马甲的他,已经非常相近了。

桑洱调动着回忆。在原文剧情里, 谢持风最后一次见到他的白月光,就是在他十六岁那年,第一次离开昭阳宗、去外地除祟的路上。

由于急着追捕妖兽,谢持风没和白月光说上几句话,就不得不跟着大部队走了。

他本来打算在任务结束后, 再去找白月光好好叙旧。

可惜世事无常。这一次, 郸弘深也在同行弟子之列。为了给自己的小青梅找一味温养血脉的奇药, 在杀掉妖兽后,郸弘深坚持在妖兽的巢穴多留一天。导致谢持风也晚走了一天。

等谢持风赶到泸曲时,等待他的, 就只有一座烧毁的宅邸了。

白月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也是谢持风和郸弘深结下旧怨的原因。

前后因果,就这样清晰地串了起来。

显然, “偶遇白月光”事件, 就是在今天发生的。

被别人一眼不错地盯着看, 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

很快,谢持风就察觉到了有视线落在自己的侧颊上,随眼看了过去。

芸芸众生, 来来往往。一抹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人海里,微笑着看他。

谢持风的目光乍然凝固。

仿佛是因为难以置信,那张冷淡平静的美人脸,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渐渐地越来越快,拨开人群,朝她跑来,面上流露出了几分急切,像是怕她会消失。

也就十来步路的距离。一眨眼,谢持风就来到了桑洱前面。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了旁人的阻隔了。

这短短的时间,桑洱已经调整好心情,抬头,对谢持风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率先轻轻喊了一声“持风。”

三年了,她还记得他。

不仅记得,还能在人海里,一眼认出他。

谢持风心头一热,千言万语涌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且骤然重逢,他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叫桑洱。憋了半晌,竟是拘谨地喊了一句“秦小姐。”

在秦家借住的时候,谢持风几乎没有喊过桑洱任何称呼。唯一的一次,是在桑洱送他小老虎钱袋的那天,喊过一句“姐姐”。

现在,这句软糯的称呼,他根本叫不出口了。

谢持风居然叫她秦小姐,果然很符合他的性格,桑洱忍不住弯起了眼睛,调侃道 “你那时候不是喊我姐姐的吗这么生分干什么”

谢持风眼睫颤了下,耳根微热“我,我只是”

“行了,只是逗逗你。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桑洱缓了缓神色,柔声问“持风,当年你走得那么突然,我都没有好好和你说句再见,之后也一直很担心你。你现在过得好吗”

沉浸在重逢的目眩和喜悦里,可听到她的话,谢持风的神思就瞬间被拉回了现实,目光一凛。

当年他就怀疑过,自己被送走究竟是不是秦桑栀的意思,很想当面问一问她。只是后来,在机缘巧合下,他去了昭阳宗,成了箐遥真人的弟子。因仙宗有令,弟子在结丹之前不可下山。这三年来,他一直没有机会求证此事。

今天是谢持风第一次下山除祟。没想到,上天竟会安排他在这里碰见秦桑栀

从她说的话可以得知,当年的事儿,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

有人瞒着她,赶走了他。

谢持风握剑的手无声收紧了,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邪性的人的身影。

这一思索,停顿已经超过了两秒。面对桑洱变得有点疑惑和担心的表情,谢持风回神,立刻答道“过得好。”

桑洱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在箐遥真人身边,谢持风是不会受苦的。她的目光转而停在了谢持风的衣襟和佩剑上,夸赞道“这是昭阳宗的校服吧真好看,很适合你。对了,你今天怎么会在这里”

“我随师门下山除祟,在追捕一只妖兽。”谢持风简洁道。同时,目光不着痕迹地往她周围看去,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裴渡,皱了皱眉。

他还记得,三年前,裴渡就像一块狗屁药膏,总是霸占着秦桑栀。

如今,秦桑栀外出,离开了泸曲,却没看到裴渡跟来,还真奇怪。

难道裴渡已经走了

谢持风迟疑了下,黑眸看着她,问道“怎么没见到那个叫裴渡的人他不在你身边了吗”

“”桑洱想到之后的剧情,点头,撒了谎“对。”

这时,桑洱带来的小侍女挤开人群,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小姐那边有个艄公说现在江风变小了,马上可以出船,我们得赶紧,万一风浪又变大,我们就天黑都走不了了。”

与此同时,谢持风身后传来了一道喊声“谢师弟,你在那边做什么呢我们该出发了。”

桑洱循声望去,看见渡口外的石牌坊下,站了一行轻装负剑、仙姿皎皎的仙门子弟。其中一个柳眉杏目、神态倨傲的少年,赫然就是郸弘深。

桑洱收回了目光,善解人意地对谢持风说“你的同门在叫你了,你快过去吧。我也要上船了。等你执行完任务,有空再来找我叙旧也不迟。”

谢持风蹙起了好看的眉。

此处稠人广众,嘈杂拥挤,远处的人又在不断催促,彼此都急着离开。

而当年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

因为早已领教过裴渡的恶劣,谢持风本来打定主意,如果裴渡这个危险人物还在秦桑栀身边,那么,即使秦桑栀很难一下子接受真相,即使时间只够说一半、不得不吊着她的胃口,他也会立刻告知她当年的真相,并提醒她,要小心裴渡。

但现在,裴渡已经不在她身边,危险源消失了。

不如就按她所说的,等除祟之后,他再去泸曲找她,在安静的地方坐下来,从头至尾,一口气将事情都告诉她吧。

谢持风默默做了决定,不忘再向桑洱确认了一次“你现在还住在原来的府邸吗”

桑洱点头。

“我知道了。过几日我会来拜访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告诉你。现在我就先告辞了。”

谢持风转身离开。可没走多远,后方的人忽然喊住了他“持风。”

谢持风停住脚步,回头,疑道“怎么了”

江风凛冽,吹拂着桑洱那袭披风的毛领,衬得她的脸颊越发小。鼻尖、耳朵,都冻得微微发红。

桑洱认真地看了谢持风一会儿。

不知道这算不算孽缘。秦桑栀和青竹峰的桑洱,这两个与谢持风牵扯最深、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的角色,竟都是由她来扮演的。

在这之后,桑洱想不到她和谢持风还能有什么交集。这估计是她和谢持风最后一次在“相识”状态下的对话了。

隔着茫茫人潮,桑洱最终只是对他笑了一下“没什么,保重啊。”

谢持风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句诀别。

他颔首,最后看了桑洱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师兄师姐们。

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江水奔涌,风高浪急。行船添了几分惊险,比去程要快得多。

回到泸曲时,已是深夜时分。距离裴渡的生日,正好还有两天。

因为知道桑洱给他庆生的惯例,仆人们已经在着手布置府邸了。忠叔满脸慈祥,背着手在指点大家干活儿,把大厅装点得很有气氛。

桑洱没有叫停他们,回了房间,才对系统说“系统,修改原文30个字的权力,我现在就要用。”

系统“没问题,宿主,马上为你加载原文。”

房间的空气里,浮现出了一面半透明的光墙,上方是密密麻麻的原文段落。

虽然可修改字数有30个字,但关键剧情依然是不允许改动的。譬如不能把“秦桑栀死了”换成“秦桑栀活了”。

好在,桑洱本来也没打算动这部分内容。

系统观察着她的动作,片刻后说“宿主,我有些惊讶你会修改这些地方。我以为你会把这份权力更多地用在自己身上。”

桑洱摇头“没什么必要,现在这样比较合适。”

这一回修改原文,桑洱花的时间比第一次要多得多,反复斟酌、删改、计算字数。最后通读了一遍,提交上去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桑洱趴在床上,倦意涌上眼皮,却仿佛有一根细弦反复地磨着她的脑髓,让她无法安稳入睡。

根据原文,裴渡会在他生日那天下午回来。

留给她的时间,只剩下一天半了。必须尽早准备好剧情要求的东西才行。

这一年的寒潮,来得比往常都早。

十二月初,北风萧萧,天凝地闭。尤其这天夜里,泸曲下了一场雨。

夹着冷霜的雨丝,贯于风中,打得人骨头缝儿都在发颤。

还未至眠时,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许多铺子都早早打烊。金器珠宝铺的掌柜靠在柜台后,枕着乌木算盘,在打瞌睡。半梦半醒间,忽然被一阵“踏踏”的沉重脚步声唤醒了。

“啪”的一声。一个沾了雨珠的深色钱袋被抛到了台面上。烛火被风拂得暗了一暗。

掌柜揉了揉眼睛,一抬头,看到眼前是一个被冷雨打得半湿的年轻男人,穿了一身打眼的衣裳,褐发沾了亮晶晶的水珠,脸也冻得有点苍白。

他微微抬起下巴,左臂搭在柜台上,催促一般,用食指敲着木板“把你这里最好的戒指拿出来,要金的。”

半个时辰后,裴渡臂弯里夹着一个锦盒,下了台阶。

雨恰好停了,趁现在,裴渡迈大步子,往家里的方向走去。在脑海里描绘着盒中之物的模样,不由咧了咧嘴,颇为满意自己的眼光。

从戒指到外盒,都是他精挑细选的。

连这身衣服,也是新换的。

过生日,就得穿新衣服。这是秦桑栀教他的。

原本,按照正常的速度,裴渡是明天下午即是他生辰当日才会回来的。但想到出发前桑洱说的话,裴渡就神差鬼使地开始挤压时间,睡少一点、跑快一点就这样,硬生生地挤出了大半天的时间差,在生日前夜赶回来了。

不知道等会儿她看到他提早回来了,会是什么表情。会很高兴、很惊喜吗

裴渡的嘴角下不来了,加快了步速。

哪知道,这鬼天气今天注定要和他过不去。半路上,天气毫无征兆地一变,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兜头淋下。

这四周一个避雨的地方也没有,裴渡脸色猛变,嘴里咒骂了几声。

这一路上,虽说非常爱惜自己的新衣服,但在雨来的瞬间,裴渡还是条件反射地将锦盒护在了怀里,用身体挡着它,奔跑了起来。

冒着雨快跑,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府邸前。

两扇府门紧紧闭着。院墙内,漆黑安静,灯火昏暗。

裴渡微一挑眉。

才这个时间就没声音了,是都睡了吗

裴渡用手臂夹着锦盒,正要开门,忽然,又犹豫了一下,把盒子里的那枚戒指拿了出来,藏在手心。显眼的锦盒,则塞进了乾坤袋里。

沉重的府门开合,在夜里发出了“吱呀”一声拖长的哑响。

裴渡放下门闩,锁好门,哼着调子不明的歌,步履轻快地往府邸深处走去。

绕过一个昏暗的弯角,“噗嗤”一声,仿佛丝帛绽裂的皮肉被捅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裴渡的步伐猛地一刹。

一把锋利的银剑,刺进了他的左肩里。

鲜血“咕噜咕噜”地从剑刃与皮肉的间隙里冒出。

雨早已停了。雷声轰鸣不止,闪电飞光,照亮了距他两步之遥处,剑主人那张全无血色的脸“裴渡,杀了我养父的人,是不是你”

连铺垫和绕弯子都没有,就这样直接地问了出来。

彻底打碎了这三年多来,构筑在谎言和杀机上的平和温柔的梦境。也解释了这把剑为何会突然指向着他。

“”裴渡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左肩,忽然笑了一声“过了今晚我就二十岁了。姐姐,你就给我准备一份这样的礼物,我可真伤心啊。”

顿了顿,他抬起头,环顾着这座静得仿佛空无一人的宅邸,阴恻恻道“我就说呢,怎么那么安静。其他人呢他们都走了姐姐还真是准备充分啊。怎么,怕打起来的时候,我会伤了你的好家奴们”

在桑洱身边待了一千多个日夜,面对她,裴渡已几乎不会露出这样阴鸷的神色了或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因为自己真的太会装,装得太天衣无缝。还是因为,他心底那片贫瘠的恶土,被人圈为领地,引入阳光,种了鲜花。让恶念都没地方长出来了。

当着桑洱的面,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不加掩饰地将这股绝迹了许久的暗黑情绪,展露无遗。

肩膀伤口流出的热血,很快就将裴渡这一身新衣服,染出了一块难看的深色血渍。

但本来就被雨淋湿了。再脏一点,似乎也无所谓了。

裴渡突然就觉得无所谓了。

去他妈的过生日,去他妈的新衣服。

桑洱咬了咬牙,喝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在原文里,秦桑栀是炮灰,也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她不像正牌女主扮演的秦栀那样,可以提前看剧本、未卜先知。骤然从秦啸虎口中得知真相,得知在自己身边待了三年多、对她耍乖撒娇的少年,就是杀了她养父的人。而且,在得手后,他还潜伏在她身边那么久欺骗她,也不知道想做什么。恐惧、愤怒、怀疑种种情绪,瞬间就充斥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