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么说显得不太厚道, 但是,看到这位仁兄还活着,桑洱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他怎么没死
裴渡居然没有杀他
不是桑洱诅咒秦跃, 只是, 按照裴渡那言出必诺的性格, 只要他说了要杀谁全家, 就一定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连一只蚂蚁, 都不会放过。
这段日子, 裴渡在她面前表现得极为温顺无害, 仿佛一只拔了牙的老虎。但不代表他对别人也变成了这样。
十六岁的裴渡, 就已经有能耐弄死董邵离和对方的心腹了。二十岁的裴渡, 收拾起秦跃来, 应该也是绰绰有余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放弃了复仇
秋风萧索, 一轮浑浊的血月, 浮现在翘飞的城墙一角后。枯叶被卷起,拍打在苍白的纸灯笼上。
茫茫夜色里,秦家的门生训练有素地散在四面八方,布出了绞杀的九连环锁阵, 人人的仙剑都出鞘半寸,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周遭紧凝的空气里, 呈现出了暴风雨前夕,那一触即溃的宁静。
砰砰、砰砰
擂鼓般密集的节奏, 在桑洱的胸腔深处战栗、鼓动。
秦跃的消息, 应该不至于那么灵通,知道她复活了。今夜现身,恐怕是为了找裴渡寻仇。
但如果裴渡不敌这些人, 她的存在,也肯定瞒不住了。
虽然之前是担心被裴渡关小黑屋,可二者一比起来,她更不愿意落到秦跃的手里啊
桑洱的双目迅速地一逡巡,试图从记忆里寻找法阵的突破口。然而仔细一辨认,她就忍不住想骂人了秦家的这个绞杀阵居然改良过,阵眼位置变了,她已经找不到突破位置了
身子太过前倾,桑洱一下就按到了裴渡的手腕。就感觉到他的手,如今竟变得比冰块更冷。
幽暗月色下,看到那张与自己无比肖似,熟悉而又可憎的面孔,在相隔十多米的地方出现,就有一股寒意,沿着裴渡那僵硬的脊柱,一节节地上爬。轻轻一动,就会发出咯吱声。
他数不清自己面对过多少被仇敌包围的陷阱,但是,从来没有一次,让他这么胆怯不是因为眼前拦路的人,而是因为此刻被他护在身后的少女。
秦跃和她,有十几年的深厚感情,还曾是一对倾心相爱的情人。
不像他裴渡,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对如今的她来说,只是一个普通门客。
孰轻孰重,不必多说。
更何况,他还对她做过那么多残忍又过分的事杀了董邵离;像被农夫温暖的毒蛇,一边享受她的好,一边对她下绝情蛊,害她七窍流血而亡
如今碰到秦跃,也许她很快就会想起来了吧。
裴渡的牙关咬得发疼,竟提不起一丝勇气回头去看她的表情。但没想到,他没等来喝骂,反倒是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她按住了。
裴渡蓦地一滞。
眼下的情形,本就容不得二人思前想后。高空中,传来了“咻咻”两声,双箭齐发,从高空飞驰而来,杀气凌厉。裴渡脸色剧变,抱住桑洱,往马车深处一滚,反手挥出符篆。然而,因为刚才一刹那的凝滞,他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只挡住了一支箭矢,另一支射穿了竹帘,堪堪擦过了他的左臂,划破了衣袖,留下了一道血痕。
桑洱被护着,毫发无损,一低头,她就看到裴渡的手臂染了红,急切道“你受伤了”
裴渡愣了一刹。她这反应
难道说,她并没有因为秦跃的出现而想起以前的事
仿佛一个被逼至绝境、要引颈受戮的人看到了扭转乾坤的希冀,裴渡捂着手臂,浑身的劲儿,仿佛又涌了回来,翻身而起。
此时,外面传来了秦跃冰冷刺骨的声音“裴渡,你还想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一辆破马车,还能挡住几下攻击”
这回,是灵力化成的流箭冲向马车,裴渡就势迎战,翻身跃出,同时,在马车外面被布了一层结界。
一看到裴渡这个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人,秦跃就冷笑了一声。
他自然也看到了马车里还有一个女人,但目前,他只想集齐全部力量,先杀了裴渡。
在秦跃的一声令之下,“锵锵”的尽数划声,秦家门生同时抽剑,一涌而上,刀光剑影,全都朝着裴渡而去。
桑洱脸色一白,趴在结界上,本还担心裴渡寡不敌众,会血溅当场。但很快,她就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裴渡收起了他平日的剑,换上了韩非衣留给他的那柄折扇,眼珠幽绿,身法鬼魅,锋利的扇子成了武器,裹挟灵力,刁钻地袭击旁人,所至之处,血沫飞溅。秦家的门生分明都是身手不凡的修士,可在裴渡面前却仿佛每一招都慢了半拍
当然,裴渡身上也多了不少伤口。但这些皮肉伤,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血腥气还反而刺激了他的狂性。
然而,随着秦跃加入战局,天平就倏然朝着不利裴渡的方向倾斜对秦家那些异姓的门生,裴渡半点都不手软,招招入肉。然而,在与秦跃交战时,他却仿佛在顾忌什么,有好几次,分明有机会下杀手,可他还是避开了秦跃的要害,脸色极其难看地和他周旋了起来。
秦跃的眼光何其毒辣,一下子就发现了裴渡一直收着对他的攻击,像是在给他放水。秦跃一怒,但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肆无忌惮地逼了上去。同时让其他门生配合。
倏地,两簇力量相撞,裴渡咳出了一口闷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稳住了身体。
秦跃也往后退了数米,被几个门生扶住,他的脸色闪过了几分阴冷之色,忽然一振袖子,从里头甩出了一道银白电光似的长索
那长索仿佛有灵性一样,飞速冲向了裴渡。裴渡反手去斩,却发现这玩意儿是一道光,压根斩不断,仙气凌人,力量强大,显然不是普通法宝。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住了裴渡的脖子。仿佛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一半,裴渡闷哼一声,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长索的另一端,就连在了秦跃的腕上。
秦跃推开了扶着自己的门生,喘着气,抹去了嘴角的血迹,看着终于变得毫无反击之力的裴渡,大仇得报的辛酸和狂喜,让他的面容出现了几分扭曲。
半个月前,秦家收到了厉家新家主的邀请,前来归休城。
在秦桑栀死后,对这些所谓的盛宴,秦跃早已意兴阑珊,漫漫余生,唯一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事,就是找出裴渡,活剐了他。
不过,这一次,厉家的邀请是一个例外。两家在当年曾经一度交好,而且,听说溯回莲境里有不少法宝,说不定有助于他的复仇。所以,秦跃就带着门生奔赴归休城了。
这个牵制裴渡的法器,就是他从溯回莲境里得到的,对付魔修最有效果。
本来,秦跃明日就要带队离开归休城了。没想到深夜突然有门生来禀报,说在街上看到了一个很像他的人。
“很像我的人”秦跃瞬间放下瓷杯,坐直身子,紧紧盯着前方的门生“他年岁如何,相貌有何特征,在何处出现”
门生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但还是回忆道“就方才,在南附城的街上那人约莫比我高大半个头,相貌和家主您的轮廓极像,但可能是异域之人,发眸颜色都很浅。对了,他的额头上还戴了抹额,上面穿了一片玉。”
秦跃肝胆欲裂,双目血红,杯子被掌力捏成了碎末。
不用再说了。
他已经能肯定,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他要找的裴渡。这次,绝不能再让他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