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们离去,桑桑那颗蹦到了嗓子眼的心脏,重重地落回原地。她动了动,忽然感觉到有个硬而扁的东西硌着她的手臂了,有些疑惑,直接将手探进少年的衣襟里,摸了一下。
“你”
原来,硌着她的是一块温润的翠玉,上面有一个繁复而陌生的家纹,以及一个名字。
“江折容”桑桑小声念了出来,好奇道“这是你的名字吧。”
显而易见,这不是说话的好时机。瞥见又有魅妖走近,桑桑把玩了这块玉石片刻,就塞回了他的衣服里,继续噤声。
夜风清凉,灯火旖旎。
身上的少女并不重,江折容的下颌线,却一直是紧绷的。
家训有云,非礼勿视。他想闭上眼,什么也不看。但为了保持警惕,又不能这样做,只能偏开目光。
修道者的五感皆比常人灵敏。他甚至闻到了她身上的一股很淡的甜香味,类似于桃子。在亭中的腥味与甜腻熏香中,显得尤为清新可人。江折容有些懊恼,头一次希望自己的嗅觉可以短暂失灵一会儿。
多亏了这座亭子离岸边有一定距离,又有薄纱和旁边那具尸体的血味做掩饰,此后,又有好几拨魅妖经过池边,甚至还停留了不短时间,都没有发现亭中的玄机。
好不容易,花园里终于静了下来,魅妖们都转移到了前院的宴厅里了。
听不见脚步声了,桑桑才悄悄抬头,支起身体,环顾四周,松了口气“那些魅妖好像都走了我们安全了”
她撑地一坐起,绣布下滑,烛火恰好将那抹纤柔的侧影投在了侧面的那张薄纱上腰肢自然下塌,曲线柔婉,颤如海棠。可惜,这妙曼的光影只持续了一瞬,她就迅速缩小了,变回了原形。暂替了衣服的绣布,也软塌了下去。
四下无人,江折容深吸了一口气,也一手撑地,迅速坐了起来。
桑桑蹦了一下,催促道“小道长,趁现在,我们赶紧翻墙逃吧”
她变回了毛茸茸的样子,江折容总算自在了几分,目光也有着落之处了,他摇头,言简意赅道“不可。我今日来此,既为除妖,也为救人。”
“什么”桑桑一瞪眼,一句“你想找死吗”差点脱口而出。
“时间不多,先随我来。”
江折容反手持剑在身后,快速地轻声地沿着长廊,朝前堂走去。桑桑不想跟着他作死,又害怕落单,只好也施起妖法,追了上去。反正形势一有不对,她就撒腿跑。
这里原本只是一座荒芜多年的宅子。莺窗绣帐,宝鼎玉床,都不过是妖怪的障眼法。那些不见光的角落,就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厚厚的尘埃结在了腐朽的房梁上。
宴厅越来越近了,饮酒作乐的声音,从虚掩的门中传出。来到了花园的假山石前,江折容停住了步伐,低声嘱咐她“藏好。”
桑桑连忙点头,爬到了假山石的缝隙里。
她本来以为,江折容要用什么迂回的办法来救人,比如引蛇出洞、调虎离山。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从正门踏入,走进了满是魅妖的大厅里。
宴厅里,早已是一片不堪入目的靡乱光景。五六个被诱来的男人,喝得醉醺醺的,左拥右抱,被十来个衣衫不整的魅妖簇拥在中间,早已失去了神智。
两扇沉重的大门,砰地被一脚踢开。在场的魅妖都吓了一跳,花容失色。但看清了来者只有一人,远不及己方的数量多,她们竟然都有恃无恐,咯咯地娇笑了起来“快看,好俊俏、好生嫩的小道长啊。”
置身在这些大胆的言语挑逗里,江折容丝毫不受其影响,冷着脸,目光快速掠过了在场的人质,心里有数后,就毫不留情地挥出一剑。
清凌凌的剑气横空扫过。酒盏应声碎裂,还一连掀翻了数张案几。魅妖们勃然大怒,纷纷推开了怀中的男人,狰狞地扑了上来。
江折容神情沉静,雪亮剑光如惊鸿,游走在群攻里。每出一剑,就会削去一双魅妖的脑袋
桑桑趴在假山石上,目瞪口呆地观战,两颗小板牙都不知不觉露了出来。
江折容的修为比她想的要厉害多了。这么多魅妖一起打他,他都应对得了。那么,刚才在亭子里,他为什么犹豫着不动手
难道 说,因为当时还没找到人质,江折容担心打草惊蛇,反而会害了他们,所以才隐而不发的
天还没亮,这场打斗就已经决出了胜负。江折容站在一片狼藉的宴厅中,将长剑归鞘,快步走到角落那几个已经晕过去的人质跟前,蹲下来,检查起了他们的气息和脉搏。
桑桑从假山落了地,跑到宴厅门口,探头一看,瞧见地上散落着一些魅妖的衣服,衣服堆里,还露出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布袋。
嗯那是
桑桑的眼珠子咕噜一转,绕开挡路的桌椅,故意高兴地自言自语“太好啦这里好多衣服啊,我终于可以化人形了。”
江折容正在给一个男人号脉,听了这话,手微僵,没有回头。
在他背后,桑桑化成人形,挑了一件合身的衣服换上,不动声色地将那个小布袋捞到了袖子里。然后,她走上前,在江折容身边蹲下,眨巴着眼道“小道长,你刚才好威风啊,你没受伤吧”
江折容摇头,不太在意她的恭维。检查完最后一个人,才收回手,吁了口气。
“怎么样,他们没事吧”
“无碍,只是吸了迷香,晕过去了。”
桑桑期待道“那小道长,既然魅妖都死了,我也可以走了吧”
江折容眉心微蹙,沉吟了一下,才说“稍等。”
虽然从种种行径上看,这只小妖怪都没有参与魅妖的恶行。只是,据他自幼所学和除祟所见,一些合伙作恶的妖怪,在被逼到末路时,其中一方为了活命,临阵倒戈,装作无辜的例子,也很常见。
谨慎起见,等这几个人质苏醒了,仔细盘问清楚,再放这小妖怪走,才是最妥当的做法。
“你还怀疑我是魅妖的手下吗”桑桑托腮,“那好吧,我等他们醒”突然,她目光一定,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惊恐地指向了他后方“小心你后面”
江折容一凛,不疑有他,抓起了剑。
乘着他转头的一刹,桑桑磨着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藏在手心的一张黄符用力拍在了他的背上。
这张定身符,来自于她刚才从地上捡的那个小布包,那是江折容在杀魅妖时,不小心从袖中落下的。
遭到她暗算,江折容的动作瞬间被定住了,愕然道“你”
“你以为我傻啊,结界都消失了,我干嘛还浪费时间跟你自证清白还有,你是不是忘了,你刚出现的时候对我做了什么”一占据上风,桑桑就冷哼了一声,摘下了装可怜的面具,露出了真面目“不仅冤枉我,还把我耳朵后面的毛都削掉了一半”
一想到自己光秃秃的耳后,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这一族妖怪,原形和人形有各自的审美标准。江折容削了她的耳后毛,就相当于把一个爱美的女孩子的刘海剪成了狗啃刘海,试问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我本来还在想,你杀了魅妖,也算是救了我。若你直接放我走,我就不和你计较之前冤枉我、还削了我那撮毛的事了。但现在,我是说什么都要报复回去的了。”
江折容的气息有些不稳,但仍极力维持着镇定“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当然是”桑桑捏着他下巴,端详他的脸,思索着应该挑个什么位置,也给他的头发剪一刀,让他丢丢脸。
孰料,就在这时,宅邸的墙外,传来了一阵人马的声音。
“二公子,我们来了”
“二公子,你在里面吗”
桑桑“”
江折容居然不是单枪匹马来的同伴还这么快就赶到了
她这样暗算江折容,要是落到了他的人手里,肯定没好果子吃。可是,机会这么难得,如果就这样放过他,又很不甘心。桑桑一眯眼,恶向胆边生,突然,抓住了他的肩,俯下了身。
肌肤相擦,江折容气息一滞,脸颊就传来了不轻不重的疼意她居然“啊呜”张嘴,咬了他的脸颊一口。还恶意碾了碾,留下了一圈清晰可见的牙印。
江折容“”
他的眼睫一颤,漂亮的眼睛不复冷静,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欣赏了一下这圈牙印,以及他错愕的表情,桑桑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她挑了挑眉,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布袋,得意地一晃,说“你这一小袋符咒呢,我也全部笑纳了。山水有相逢,再见”
撂下这句话,她就一溜烟跑了,消失在了日出前夕的青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