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日起, 桑桑就赖上了江折容。
没错,赖上。
她现在妖力不稳,行走在外, 很容易被修士或者捕食的妖怪盯上。尤其是, 璞州盛事在即, 修士如云。一块陨石砸到街上, 中招的十个人里,至少有五名是修士。
江折容这种正直又不迂腐、从不滥杀妖怪的小道士, 简直是凤毛麟角, 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桑桑决心厚着脸皮,死也要赖着他,蹭吃蹭喝蹭住蹭保护。等到妖力平稳了,才做下一步打算。
这座宅邸里毕竟住了不少江家修士,桑桑的活动范围, 只能暂时局限于江折容的卧室。
身为一只警惕性满分的妖怪, 往常, 桑桑碰见修士,只会有多远跑多远。如今,第一次反其道而行之,和一个小道士形影不离地住在一起, 感觉还挺新奇的。
最初两天, 桑桑多少有点儿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行事的自觉,装得相当乖巧老实。除吃饭、睡觉、休养妖力以外的时间, 她都在暗暗地观察江折容的一举一动。
江折容的家族,是盘踞于江陵的修仙世家。虽然桑桑没有亲眼见过江家在当地的势力如何, 但从江折容的吃穿用度, 再到外面训练有素的门生, 成群的仆从,以及那些得知江家在此、特意携礼登门结交的别家修士,也能看出,他的家世应当很不错。
但出人意料的是,江折容的身上,并没有那些被宠坏的公子哥儿常见的铺张懒惰的坏毛病。他似乎不喜欢每时每刻都被人跟着,所以,没有给自己安排贴身伺候的小厮。生活中,梳头更衣、沐浴扫尘、叠被擦靴之类的日常事宜,也从不假手于人。
每天,江折容都会雷打不动地在卯时起身,洗漱用膳,打坐修炼,自律得吓人。
好在,他起床时总是轻手轻脚的,不会扰人清梦。桑桑的小窝就安在离床铺很近的一张贵妃椅上,却一次都没有被他吵醒,可以一觉睡到中午,才被饭香唤醒。
那会儿,江折容已经结束了晨起的修炼,往往正坐在窗下,安静地翻书。
朝夕相处了几天,双方熟络了起来。发现了江折容的脾气很好,桑桑的胆子终于重新长肥了,在他面前放下了顾虑,不再拘束本性。
这日的晌午,烈日炎炎,蝉喘雷干。庭院里的草木都被晒得焦枯发黄,一株赛一株地垂头耷脑。
仆从送来了消暑的瓜果。西瓜去了皮,红彤彤的果肉切成了精致的小块,底下铺着碎冰,盛在琉璃果盘里。
江折容关上房门,端着果盘,回到书桌旁。
桌面那把黑玉镇纸的右侧,趴着一团仿佛被压扁了的毛茸茸的东西。后背微弱地起伏,一副热得快融化的模样。
闻到了淡淡的果香,桑桑倏地睁开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爬了起来,又惊又喜道“是冰镇西瓜”
江折容“嗯”了一声,将东西放下了。
不用他招呼来吃,桑桑绕着果盘转了一圈,不客气地挑了一块方方正正的西瓜肉,小板牙“咔嚓咔嚓”地从左至右咬了过去,鼓起腮帮子,嚼啊嚼的。
江折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几日,或许是因为彼此熟悉起来了,这只小妖怪不再一天到晚都警惕地躲在远处,而开始绕着他转,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空气里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她活泼明亮的声音。
不过,今天实在太热了,她没什么精神,话也很少,一整个上午都恹恹无力地贴着冰凉的镇纸睡觉。睡迷糊了,肚皮还会翻过来,不设防地朝向天空。
这会儿,看到她吃得那么欢快,嘴边还沾了一圈淡红的西瓜汁,似乎恢复了元气,江折容莫名地松了口气,问“西瓜甜吗”
“甜呀。”桑桑点头,眼睛满足地眯成了弯弯的月牙“这还是一个 脆西瓜,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脆西瓜了。”
“原来是这样。”
见江折容还不动手,桑桑抹了抹嘴,疑惑道“小道长,你不渴吗怎么还不吃”
“稍等一下。”
仆人来敲门之前,江折容正在撰写除祟相关的记录。本该前几日就做的,但因为初来璞州,有不少杂事耽搁,他这两天才有空。
江折容静了静心,就提起笔,手腕稳稳地悬立,继续写字。
桑桑坐在旁边,望着他秀逸的字。等江折容写完最后一句话,搁下了笔,她就递上了一块用叉子插好的西瓜,仰起脑袋,问“话说回来,小道长,你这次过来璞州,不是因为那个甄家的百日宴吗为什么还不去参加呢”
江折容的吃相十分文雅,细嚼慢咽,咽了西瓜肉,才答道“百日宴在后天才会举办。况且,在宴前,我也需先与兄长汇合。”
“原来你还有哥哥”桑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他今年几岁啊怎么不见他和你一起来呢”
“兄长与我是双生子。”江折容未作隐瞒“因有事在身,他稍晚一些才会和我的叔叔一起来。”
“原来你们是双胞胎啊。既然后天就是百日宴了,那他不是今天来,就是明天来了吧。”桑桑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日子,又随口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啊”
“江折夜。”
“哦”桑桑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满足了好奇心,便不再往下深挖了。
江折容看着她“你的妖力如今恢复得如何了”
“还不错,我应该很快就可以试着化人了。”桑桑蹦近了一步“小道长,你能不能提前给我准备一些衣服和鞋子我怕恢复人形的时候没得穿。”
爬墙的那一晚,桑桑身上穿的那套衣服落在了花泥里,不仅弄脏了,还被花丛深处的荆棘勾出了几道口子,不得不买新的。
江折容一怔,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江折容办事的效率很高。
吃完西瓜,他正好有事出门。天黑回来时,就已经把东西都买好了,居然装了整整一箱那么多。而且,衣鞋的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
房中灯火昏黄,桑桑在衣服堆里钻来钻去,沉浸在一次性收到那么多礼物的兴奋里,并未发现,江折容略微转过了身,没有去看箱中之物,声音也有点闷“桑桑,你先自己看一下有没有不喜欢的。我先去洗漱一下。”
天气这么热,江折容出去了半天,汗一定渗湿了衣衫。桑桑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一回头,就发现江折容已经快步走出去了。
厢房的小院西侧,建了一间浴房。
夏夜,月光倒映在池塘里。廊下烛灯如豆,蝉鸣蛙声,忽远忽近。
“哗啦”
井水溢出了木盆,涟漪晃荡,葫芦瓢在水面打着转。
冷水淌过肌肤,似乎降下了一些温度。江折容拿着布巾,擦了擦脸,睫毛却还有些轻颤。
从小到大,每逢要订做新衣裳,都会有裁缝来府上为他量身。今天是他第一次去裁缝铺,给一个姑娘买衣服。
这种情况,通常都要本人过去量身。掌柜见只有江折容一人,而夏裳又对合身性的要求颇高,自然详细地询问起了衣服主人的身材尺寸,包括身高、肩宽、腰围等等。
江折容虽然不止一次见过桑桑的人形,也在混乱中抱起过她,但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这会儿,突然要在光天化日下回想那一幕幕,他霎时有些僵硬,还暗生懊恼不该那么 快就把她之前的衣服处理掉的。
江折容垂下眼,尽可能略过了一切暧昧的画面,只描述了衣裳的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