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誉殿的庭院极大。
殿门推开, 迎接曲瑶瑶的并不是满庭黑暗,院中漂浮着一些细碎发光的不明物,它们充盈在院中, 驱散些许的黑暗。
这是,什么
曲瑶瑶站在门前, 试探着抬手抓了一下。
几点发光物落入她的掌心,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拨弄, 发现它们是一些细碎的粉末, 坚硬纯白, 犹如糖粒。
它们是糖吗
不等曲瑶瑶细细研究, 不远处有人冷斥道“都给本座滚回来。”
唰
漂浮在半空的粉末,犹如被什么力量吸卷, 连带着曲瑶瑶掌心的几点粉末也跟着飘走。曲瑶瑶下意识跟着这些粉末往里走,不由走到了花圃前,看到在一众枯败的花枝中,隐着一角白影。
谢青洵已经蹲在这折腾了许久了。
头发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身上, 他浑身湿透面色苍白, 下巴沾染着浅浅的灰尘。又试了一次, 他终于将这些不听话的粉末聚拢, 不等他拿起地上的白瓷瓶,一些粉末从他指缝钻出,随即越来越多的粉末钻出, 砰的一声在他四周炸散。
谢青洵眼皮跳动, 毁了它们的心层层冒出又被他压下。
杀戾难控,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感受到有人靠近,冷森森抬头看去。
曲瑶瑶早已猜到是谢青洵,在对上他的目光时, 还是慌了一下。下意识往后一退,她正要道歉离开,谢青洵身体紧绷,微微颦眉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曲瑶瑶见他眼神没那么吓人了,定了定心神回“睡不着,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就跑到这来了”谢青洵语气淡漠,说不出喜怒。
曲瑶瑶垂下脑袋,她不记仇但不代表记性不好,依旧能清晰回忆起两人那晚的吵架,她低声道歉“对不起,我这就离开。”
说着,她转身就要跑。
谢青洵绷着的面容一松,“不准走。”
“曲瑶瑶,本座有准你离开吗”
他出声太急,语气又太过冷硬,曲瑶瑶不得不停下脚步。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又把人吓到了,谢青洵用力按了按额角,忽然站起身。曲瑶瑶背对着他,以为他又要发难,肩膀微颤身体紧绷。
谢青洵在她身后站定,湿漉漉的衣服使他体温寒凉,他默了片刻上前去抓曲瑶瑶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紧紧攥在掌心。
对上曲瑶瑶诧异的目光,他张了张口声音有些沙哑,“既然来了,就帮本座把这些花救活。”
曲瑶瑶被迫跟他走到花圃前,以为自己听错了。
花圃处的白色粉末最多,它们飘散在枯花上空散着微光,密密麻麻像是堆积的星河。在花圃中心,摆放着一个极大的玉盆,里面盛了些许泥土,玉盆四周的泥地坑坑洼洼,还摆放着一只白瓷瓶。
“拿着。”谢青洵将白瓷瓶塞入曲瑶瑶手中。
平日尊贵爱干净的仙尊,这会儿一身湿漉毫无顾忌,直接蹲在了泥地中。他双手张开再次将这些粉末吸回,控制着它们落入玉盆中。
“浇水。”谢青洵看向曲瑶瑶。
曲瑶瑶还有些回不过神,紧紧攥着手中的白瓷瓶,她动作慢了几分,等她打开瓶盖的时候,那些粉末已经再次从谢青洵手中溜出。
看着重新散落在庭院中的粉末,曲瑶瑶有些无措,再次对着谢青洵道歉,“对不起”
谢青洵面无表情看着她,瞳眸黝黑情绪难辨,起身朝她走来。
曲瑶瑶以为,谢青洵会发怒,会如那晚般拽着她的衣领冷漠嘲讽她,她怕的闭上眼睛,忽然发现那晚自以为已经过去的事,原来在她心中并未过去。
“我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下巴上的触感冰凉,谢青洵抬手捏住她的下巴。
他还有他自己的矜持和高傲,这不容许他率先低头认错。可当他抬起曲瑶瑶的面容,看到她湿润泛着水光的眼睛,那些固执的坚持开始裂出缝隙,让他无法在继续伪装平静。
“你在怕我吗”谢青洵嗓音低哑,抬手去碰曲瑶瑶的眼尾。
曲瑶瑶已经极力忍耐了,可当谢青洵触到她的眼睛时,她轻轻闭阖眼睫还是滚出了一滴泪。鼻头酸涩,她想偏头又被谢青洵控着,只是哽咽着回了句“我讨厌你。”
讨厌你那晚冷漠的态度,讨厌你说走就走什么都不肯对她说,更讨厌你回来全当无事,一脸的冷漠不耐。
“你要是不想看到我,就直说。”
曲瑶瑶越哭越委屈,“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猜不透你的想法,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你要我怎样面对你。”
是同他那般佯装无事对着他笑,还是学他那般冷着一张脸争锋相对
脾气这么好的小女孩儿,从未同别人闹过不愉快,那晚是唯一一次。她没谢青洵那么心大,也不可能将所有事憋在心里,要活,她就要明明白白的活下去,不愿糊里糊涂。
一见曲瑶瑶哭,谢青洵伪装的假面彻底破碎。
面对哭的一脸可怜的小女孩儿,他只能将人搂入怀中,然而曲瑶瑶哪里肯再让他抱,她不停的推拒挣扎,换来的是谢青洵更加用力的拥抱。
他们现在的状态,好似又回到了吵架那晚。
“听我说,瑶瑶。”谢青洵用手按住曲瑶瑶的后脑,低低解释“我从未说过不想见到你。”
谢青洵那晚从寝宫出来,不是躲去别的地方散心,而是去了下界的荒海。黄瑛告诉他,荒海深处有一种海壤有让植物起死回生,虽不知是否有效,但他还是去了。
荒海何其大,想要在深海中寻找海壤更是难上加难,这些天里,谢青洵一直在荒海中沉浮,一等寻得海壤,他便即刻赶回了仙墟。
“看到半空飘的那些粉末了吗”谢青洵声音变得柔和,带着些许的无力,“那便是我从荒海带回的海壤。”
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何浑身湿透冰凉了。
此时曲瑶瑶靠在他怀中,沾染他身上的湿和凉,前襟小片发潮。她静静听完谢青洵的解释,抬眸看着他,“你寻海壤做什么”
谢青洵表情一顿,他很想坚守他的矜持,却终是败在曲瑶瑶的眸光下,有些丧气道“本座想救活那些花。”
“你不是说它们死了就死了吗”
曲瑶瑶翻旧账道“你说你想让它们死它们就要死,所以,你现在又为何想救活它们”
“因为你。”谢青洵没再遮挡。
在曲瑶瑶放大瞳眸中,他终于开口问“若我说,那些花本座不是故意毁坏,你可还信”
谢青洵每日那么忙,他明知那些花是由曲瑶瑶照料的,怎会闲的慌故意毁花若不是那日他听到顾天慈和地沭的对话,若不是从地沭口中得知曲瑶瑶在兴阳宗玩的高兴片刻不曾问起过他,若不知发现自己开始想她,他怎么
“对不起。”谢青洵轻轻吐出三个字。
既然早已丢弃所谓的面子,那他不妨将姿态再放低些。
在曲瑶瑶对他说过数遍的对不起下,他这单薄的一遍对不起并不能挽回什么。谢青洵疲惫将下巴抵在曲瑶瑶肩膀上,轻轻道“荒海的水真的好冷,你能原谅我吗”
曲瑶瑶的心好软,知道谢青洵有多畏水,她险些就动摇了。
紧拽着谢青洵的衣襟,她还有几事要问清楚,“既然你不是故意毁坏,那你为何不同我说清楚”
甚至还说了那么多刺耳的话。
谢青洵叹了声气,如今再回想,他也觉得自己那日有些昏了头。拥紧曲瑶瑶,他索性将脸埋入她的项窝,微凉的吐息洒在她的脖间,淡淡吐出几个字“地沭在。”
“什么”曲瑶瑶愣了下。
谢青洵道“本座当了上百年的仙尊,向来说一不二,你要我在弟子面前同你解释几株破花的死因”
“它们不是破花”曲瑶瑶又要急。
谢青洵连忙安抚,“它们不破,是我破。”
曲瑶瑶满意了些,大概能理解谢青洵的说辞,她忍不住吐槽“你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话尽管谢青洵不太认同,但还是受下了。
曲瑶瑶又道“就像你说的,那些花原本是你养的,就算后来由我接手,可它们始终都是你的花,你有权利决定它们的生死。但是你不该”
她抽了抽鼻子,有些难过道“你不该那么凶我。”
“我当时真的好怕,好难过。”
她一声声控诉着,“我感觉我在你心中,好像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好像一点都不重要。”
谢青洵默了瞬,俯身亲了亲曲瑶瑶的眼睫,他低声再次回着“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