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济渠施工进度上这个议题之上,高颍的观点是此刻发动冀州、幽州所有百姓去修,也不能近期之内修好,就算修好了,朝廷也没有足够的大型船只把军队和武器装备、粮草物资运到涿郡。与其以民怨沸腾的代价去修近期修不成、用不成的永济渠,倒不如当它不存在,这样最少没有把这个利民工程变成恶民工程。
这么简单的利益得失,杨广焉能不知他比较担心有可能在东北方突然爆发战争之时,北巡大军像杨集当初去打契丹那般无粮可食、不得不铤而走险。不过当他听杨集说船只可以贴着海岸线安全行驶,便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了,以示通过。
“关于运河,我想再说几句。”杨广对殿中文武大臣说道“我当初就说过,我之所以要修以洛阳为中心的贯通南北的南北大运河,一是因为数百年以来,南北双方交流极少,彼此之间怀有极深的恨意、偏见、误会,而南人不北上、北方不南下的实情,使误会始终得不到化解;所以我大隋现在只是地域上的统一,而在人心上,始终怀有极重的隔阂。二是大隋地大物博、地域广袤,若是边地发生动荡,远在大兴、或洛阳的朝廷不足以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陆路运力有限,不足以在最短的时间将军队和武器装备、粮草物资运输到战争前线。三是江淮众多物资始终运不到物资稀缺的北方,原因还是陆路运力不行、交通不便,从而使南方百姓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物资要么烂在地里、要么卖不出去、要么贱价卖,未曾享受到丰收的实利,而北方却又极缺、极需要。”
“为了解决以上这些问题,我和朝廷决定开凿贯穿南北大运河。虽然朝廷在运河之上耗费无数无数财力、物力,可是我和朝廷开凿运河的真实用意造福百姓,从未想过从百姓身上收回一文钱,所以任何人都可以享受运河之便、任何人的船只都可以自由行驶。对民间的要求仅仅只是朝廷急用的时候,民间船只要避让;朝廷需要大规模使用的时候,民间船只要禁航。然而通济渠通航至今,足有两年之久了。但是江淮大地物资、商旅却始终没有大规模北上,通济渠也始终没有出现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的壮观局面。运河之上,除了官船和一些大商船队之外,民间客船、民间商船却是微乎其微、寥寥无几。”
说到这里,杨广语重心长的声音和口吻忽然为之一变,他语如刀锋,痛心疾首的说道“诸公可知为何是通济渠沿途官府和官员在运河之上私自设卡收税,以朝廷的规定、朝廷名义收钱,而理由竟然是朝廷要收回成本。可实际上,既无此令、更看不到一文钱。”
“民间船只走一趟通济渠,几乎在任何一个郡任何一个县,都要缴纳名目各异的赋税,最后一核算,成本比贴海行驶还要高出无数,若是有些懂得朝廷律法的人抗拒不交,则被安上各种名目的罪名,最后连人带物都落入了不法官员之手,如此一来,谁敢走通济渠诸公,这叫什么这叫苛政勐于大风浪”
“徐州刺史萧矩弹劾谯郡太守赫连横在通济渠私设关禁,牟取不法之利,名义上是北方的酂县官员、南方的临涣县官员所为,但是赫连横实在坐地分赃、幕后指使的嫌疑,赫连横和不法官员如今已被查处,但是我认为这不是普遍存在的事儿,干这种不法勾当的官员,绝非仅仅只是谯郡一郡。而私设关禁之事,也绝非仅仅只是发生在运河之上,甚至各条官道之上,也普遍存在着。”
“有鉴于此,我认为朝廷如果仅仅只是开凿运河、开凿官道,而不整顿官场、梳理官场,朝廷哪怕开凿再多运河、再多官道,那也只是一个个靡费无数、劳民伤财的摆设,根本就解决不了之前所说的开凿运河的用心、深意。”
“除了疏通官场,朝廷必须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避免地方无休无止的盘剥过往商旅。”
“些地方官员私设关卡滥征税、巧设名目乱摊派,最后挥霍的是百姓对朝廷的信任、损害的圣人和朝廷的形象。纵观类似事件,究其根本还是以权谋私、地方官员自我要求不严所产生的结果。他们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向百姓、向过境商旅收取各种费用,其实在在很多地方官吏眼中都是小事一桩。然而正是这种看似是小事的不良风气最容易成为大祸害了。”杨集说到这里,出言建议道“既然无法避免,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统一征收商税”
“同为大隋子民,种田的百姓要交税、跑船的船主要交税、放牧的牧民要交税而经商的商人属于商籍,他们的社会地位远不如民籍上的百姓、仅比奴隶高了一两等,可是许许多多大商为什么不用交税为什么不用缴纳各种名目过路税为什么可以自由自在的行走于天下原因还是世家门阀、达官贵人背后支持着。”
“世家门阀和达官贵人养了大量商人、商队,而所谓的大商,实际上就是他们的奴隶,这些世家门阀和丰衣足食未免自身利益受损,每当朝廷说要征收商税之时,他们便冠冕堂皇的以不能与民争利为由,一致起来反对;朝廷一旦鼓励商业、盘活天下经济,,他们生恐民间商人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从而影响他们的收益,于是又以商人唯利是图,奸诈不忠为由,一至起来反对。最后天下商业之所得,十之七八都流入这世家门阀和达官贵人的府库之中。”
“照我看来,最大的奸商,其实就是手上拥有无数商人的世家门阀和达官贵人。”
一番话,说得承庆殿内鸦雀无声、君臣面面相觑,君臣脸色十分精彩,都用一种像是看怪物一般的古怪的目光看着杨集。
其实自从齐国管仲开始,历朝历代的统治阶级就知道商税是一块巨大的肥肉,并对之垂涎三尺,杨坚和杨广自然也不例外。但是即便是推出盐铁官营的汉朝,也只是使这项制度停留于纸面上、形同于无;后来的的每个王朝、每个地方政权也没有真正得了商税过。究其原因,主要就是杨集所说这些。
而在不能与民争利和商人唯利是图,奸诈不忠商人这约定俗成的两大理念之中,世家门阀和达官贵人都是既得利益者,自然为自己所在阶层、自身利益拼命摇旗呐喊,以图得更多更多的利益。也正是“得益于”他们的鼓吹与镇压,“士农工商”的社会架构才会毫无动摇的一直延续下来。
当然了,“一语道破天机”的杨集本人其实也是巨大的受益人之一,然而这个混蛋一般的败家子,现在不但当众把事情挑明,而且还鼓励征收商税。
对于这个,你娘知道吗难道你就不怕你娘知道以后,率先把你打死
“卫王,你觉得应该怎么收商税”杨广眉头一挑,抢先问道“你认为收得了吗”
杨集说道“圣人,商税其实很好收的,谁要是胆敢不缴纳,只须刀枪伺候即可。”
众人“”
事实上,确实就是如此强权之下无人权。就拿杨集来说吧,他打通丝绸之路以后,立刻成立一个主管凉州商业的“商部”,并且效彷管仲,将凉州打造成了一个什么“自由贸易大区”。而以往琳琅满目的过路费、过关税,经过一番整理整顿,也被他们统一纳入商税之中,收取的商税不再是什么东西都收,而是全部换成现钱。这与取代租庸调制的摊丁入亩十分相似,它把各项赋税统一成真金白银之后,费用比以前公平、公正、明朗,有效的避免了地方官员从中牟取不法之利,毕竟地方是要把足够的钱交上去的,这一点做不得假的,若是布帛、粮食什么的都收,地方官可操作的地方就多了。
当商部创立以后,凡是出入境的中外商人的费用,统一由设在各郡、只听命于州牧府商部官员征收,而治理地方的太守、郡丞、县令等等地方官,虽然他们对商部官员有监督权、举报权,但却碰不了一文钱。至于行走于凉州的中外商人,只要在出入凉州时报关,向商部官员交足规定赋税便可畅行凉州各地,再也不用交一文钱。
当凉州州牧府逐条逐款的细致的规范下来,普通商人免受各郡各县官员盘剥之后,他们需要上交的商税反而比以前少了很多很多。而世家门阀和达官贵人掌控的商队、商人却是惨遭重创。
他们家里的很多奴隶和自家主人一样,不仅分到田地,而且还能享受免税政策,当他们奉命在各地行商之时,也能凭借手中优惠政策的凭据减免一切赋税,不管他们带多少商品过境,也不用缴纳一文钱。
然而凉州被杨集这么一搞,这项优惠政策就没有了。而且他们行走于中外的商队,规模庞大;而过境商品越多,要交的商税自然就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