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王府华灯处处,廊檐梁柱之间、光滑如镜的青白丹陛,顿时晕出一圈一圈橘黄光晕,而雄浑壮丽英武殿蜿蜒起伏的屋嵴在如墨夜色下,影影绰绰。
一处三面环水的水榭中,壁角的冰鉴向上冒着一股股凉气,驱散了夏夜的炎热,而融化冰水滴落在陶瓷管道中,发出的滴答滴答之音,清脆悦耳。
看着堂下一众极尽研态、各俱其美的莺莺燕燕们,萧颖大是头疼。
萧颖并不是一个嫉妒心强的女人,她也知道王府子嗣偏少、杨家人丁不兴,各房各家需要多生一些子嗣才有利于家族传承、江山稳固,所以她先是接受了毫无根基、毫无威胁的柳如眉。当她见到杨集在朝中孤立无援、步步艰难之时,又主动撮合背景深厚、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裴淑英,希望以联姻此方式,绑住位高权重的裴矩、裴蕴,好让杨集在朝堂也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帮衬之人。
至于慕容弦月、鲜于芳、柳絮、吕司棋这几个武婢首领,其实和柳如眉、以及后来入门的张出尘一样,不但是杨集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而且每个人都知道王府很多见不得光、见不得人的机密,故而不能把她们外嫁出去。
对于她们有朝一日入门做妾,萧颖早有心里准备,心里也不排斥这些清清白白、忠心耿耿、能力出众的女孩。不过任何一个女子入门、什么时候入门,都要征求她的意见才对;这也是正妻、后宅之主最起码最基本的权力;如果她不答应、或者彪悍一些,完全有权力把包括裴淑英在内的“妹妹”们都赶出府去。
但是今天,杨广竟然莫名其妙的塞了四个诰命过来,这就让萧颖感到十分不悦了。当然了,杨广毕竟是皇帝和杨家之主,他有权决定整个杨家的一切,萧颖不能指责、不能怪他触犯了自己的权威。
只不过杨广毕竟是大隋王朝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皇帝,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人浮想联翩,然后再做出各种千奇百怪、稀奇古怪的理解,而他和杨集的关系又一直被人“唱衰”。所以他今天这种很不正经、很不正式的行为一旦传了开去,外人一定认为这不是厚赐,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如果闹得人云亦云、流言蜚语满天飞,轻则让王府上下丢人现眼、让人笑话一阵子,不过他们向来不要脸,对此不在乎;但是往重里说,则是给杨集和卫王系造成巨大的政治困扰。
然而萧颖毕竟是一个识大体、懂轻重、知进退的女子,尽管气归气、不悦归不悦、担心归担心,可她知道木已成舟,若是王府不承认、不领杨广册封下来的本无他意四个诰命,定然会闹出更大的麻烦来。
想到这,萧颖都快烦死了。
“阿姐,侯氏非但是圣人所赐之女,而且和慕容、鲜于、柳一起名载宗谱了,既然如此,就把她接进府里好了。否则,无法向圣人、无法向宗族交待啊”
论起王府后宅地位排行榜,萧颖是当之无愧的大姐头,接着是裴淑英,之后才是最先成为杨集女人的柳如眉;至于张出尘只是一个侍妾,她在这种场合没有优先发言权。
老二裴淑英才智不弱萧颖、也会做人;当她见到大姐头秀眉紧蹙、犹豫不绝,担心她忽略了一些事,而她又在意慕容弦月、鲜于芳、柳絮的感受,便以尚未到来的侯巧文为例,向萧颖说起了厉害关系。
萧颖当然也明白此理,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心里也有一种摆烂的感悟
反正就算天塌下来,也有那个闯祸精顶着;而她这么一个小女人,只须管好府中事务即可,瞎操那么多心,岂不是自找罪受么
至于外面那些风风雨雨,一并交给他来处理好了。
她沉吟一下,抬眸慕容弦月、鲜于芳、柳絮,然后意味深长、意有所指的向裴淑英说道“也罢先迎入府中观察一阵子。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她的性情、品德与我们相当,自是无妨;如果是那种争宠媚上、惹事生非、浅薄短视的恶毒女人,那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慕容弦月、鲜于芳、柳絮已经得到萧颖的承认,并且获得登堂入室的资格;听了萧颖此番话,心头顿时一阵凛然。
大娘子名义上说侯氏,可她何尝又不是在告戒她们
如果她们不识趣的争宠媚上、惹事生非,结果可想而知。不过大娘了说的毕竟是“侯氏”,她们作为“旁观的局外人”,自然不好、不能代表“侯氏”表忠诚,只能默默记在心上。
“我想此女应当不是”裴淑英自也听出了话中机锋,微笑着向大姐头说道“圣人和郎君兄弟情深,圣人不至于把一个浅薄恶毒女人塞入府中。”
“但愿如此”萧颖对于新加入的三女十分熟悉,知道她们的人品让人非常放心,但是有些丑话,必须在事先说,否则悔之晚矣;此时见到她们一个个正襟危坐、认真倾听,心知她们领会自己的意思了。
就在萧颖准备换个轻松话题之时,秋水从外面走来,屈膝万福道“大娘、二娘、三娘、夫人们,大王回来了。”
萧颖正自头疼,闻言嫣然一笑“是带着侯夫人来了吧”
秋水愣了一下,紧接着说道“未曾据说大王将她安置到客房去了。”
“是么”萧颖脸颊泛起浅浅笑容,经过多年相处,她对杨集异常了解,心知丈夫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人。
在战场上、官场上,他是足智多谋、纵横无敌的战神、智者;然而在女色方面,他却是一个畏畏缩缩小男人。据说他长这么大,只去过青楼一次,最后还以打架告终;而柳如眉、裴淑英、张出尘她们这些千娇百媚的大美女都送到身边了,他也死活不敢下手;然而三女成了他的女人之后,却又特别会玩、特别放得开。
不过杨集把侯氏安置到客房的举动,却令她心花怒放、甜蜜无比;此举看似很微不足道,但实际上,却是丈夫一如往常的尊重她、重视她,所以没有获得她的意见之时,便觉得侯氏是一个外人、客人。
一会儿功夫,杨集举步进入水榭,当他看到一众美人儿,心中就是一突,肃然道“都在呢”
本来,他以十万火急之事为由,让杨义臣等人进府议事,好使他避开这帮娘子军;他们来是来了,然而结果,竟然躲到了他找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很明显,那帮人已经察觉到了他的险恶用心,所以不愿掺合这种事,搞不好,他们一起在某个角落一边喝酒、一边等着看他笑话呢。
迫不得已,只好孤身一人、迎难而上。不过不要紧,这种“小事”,还难不倒他杨正淳。
萧颖起身迎上,柔声问道“郎君,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呢”
“公务繁忙,没办法”杨集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愤愤然的向萧颖说道“我请辞无数次了,可圣人不让。他是皇帝,我能如何”
一下子,杨正淳就露了馅了。现在甭说是萧颖了,便是在座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她们个个都是人精,而且又混在一起很多年了,自然知道杨集是个有懒则偷的人,虽然他在京中有实职,但是始终没有去接手,所以他现在纯粹就是一个吃干饭的闲人,怎么可能勤政到这个时候
见状,杨集幡然醒悟,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犯了教条主义,段正淳的手法也只能骗骗痴痴的傻宝宝;然而对于熟悉他、在旁边看着他的刀刀而言,这套路简直就是天下最为滑稽、最为可笑的笑话和谎言。而他杨正淳此刻面对的,却是一群刀刀。
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我并没有夸大其辞,的的确确有大事要做。”杨集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万万不能说“我没有骗你”和“我没有撒谎”、“你要相信我”之类的字眼,否则便在对方心灵深处烙下“骗”和“撒谎”印记;之后,无论说什么、无论怎么分辩,对方都下意识想到“骗”和“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