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蓟县城已经变得格外安静,涿郡郡府灯火辉煌,各处院落亮如白昼,而大堂内却是血腥刺鼻,鲜血染红了青石地面,几具无头尸体和鲜血混在一起,异常的血腥恐怖。脸色有些苍白的房玄龄和随行的郝瑗、凌敬、魏征、颜师相、李玄道,以及没有被拿下幽州官员抓紧时间录口供、整理资料。
眼前这种场景于卫王系将官、士兵而言,连小场面都算不上,可是杨集凶悍手段却把一度被绑成粽子的幽州官员吓得心惊胆战、面如土色,此时一个二个都老老实实的坐在席位之上,要么是写自白书、要么是写他人的犯罪记录。
杨集和裴矩并未参与这种小事,两人本着不能浪费的精神,先是去接风洗尘的地方沐浴更衣,接着又吃了元弘礼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然后身穿一袭宽轻官袍回到涿郡郡府大堂。见到大家各忙各的,杨集便安然端坐在主位之上,不紧不慢的呷着茶水。
眼前的桌桉之上,整整齐齐的码着几大摞裴矩和卢氏的罪证;之前离开时,杨集就当众说是犯官们的罪证,他们所做的不法之事全部都在这里,之后要与他们的口供、自白书一一对照,如果有人敢虚报少报、弄虚作假,那么地上那几具尸体就是最好的榜样。
心中有鬼的人一般都被难分真假的罪证唬住,要是再加上事关生死、生死攸关、几具死尸,多数人都会将他犯下的一切罪孽都抖出来。
此法,杨集屡试不爽
而他之所以暴怒杀人,既不是派系之争、也不是刻意对付元氏,而是元弘礼等人动了幽州义仓。他们除了军管的辽东郡、入手不久的漠州郡和饶乐州郡幸免于难,剩下的七郡各县全军覆没,就连州府和郡府所在的涿郡也难以避免。
“义仓”制创立于开皇三年,因设在里社、并且由当地百姓自己管理,因而亦名社仓;朝廷定下的积储之法是上中下三等,上户不过石、中户不过七斗、下户不过四斗。每当遇到饥荒则开仓赈给,百姓有了义仓粮食救急,使他们安然度过灾年、或是等得到朝廷的赈济之粮,不再像之前那般被活活饿死。
义仓与朝廷以稳定粮价的常平仓不同,它更像是一种民间行为,不过朝廷担心管理者监守自盗,所以管理者不能擅自放粮,唯有灾情泛滥时,方可代表百姓向当地官府申请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官府批准之后,管理者再在官员的监督下,按规定分粮。
因为义仓粮食的确能够在灾年救命,所以老百姓都支持、都愿意交粮,但也因此,他们视之为命根子。即便是朝廷和官府想借用义仓之粮,也要得到代表百姓的管理者允许才行。
比如说今年的北方闹蝗灾旱灾,朝廷便让检校民部尚书杨文思主管赈济之事,但由于北方官粮要供应北巡大军,朝廷只好让杨纶在冀州买义仓粮去当赈济粮。然而即便是名声极好的冀州州牧府官员出面采购,百姓也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否则则不行。由此也可见,老百姓因为无数次受益于义仓、无数被义仓粮食救命之后,已经把义仓当成一种精神、一种信仰、一种安全的力量。
幽州义仓的问题,就是出在官府和管理员之间,两者相互勾结、欺骗百姓,愣是把所有义仓都搬光了。他们这种做法等于是动了百姓的命根子、精神支柱。
目前也是老百姓没有发现,如果发现、或者有人故意让百姓发现,一场波及全州的动荡在所难免。而杨集出征在即,大后方却出了这种大事、留下这么一个“定时炸弹”,能不暴跳如雷能不砍人
裴矩看着下方那些战战兢兢的犯官,不禁长叹一声,向杨集说道“我们有罪证在手,其实可以依证审理,没必要这等以暴制暴;你这一杀,岂不是给自己带来巨大麻烦”
杨集看了下方那些贪官污吏一眼,冷冷的说道“这些狗官要么是世家门阀子弟、要么是某个人养的狗,他们背有靠山,做人做事毫无底限,唯一能够令他们有顾虑的便是律法,但是执法者多数是他们的人,所以一个二个都肆无忌惮。”
“他们犯罪也就罢了,关键是好官见到他们犯下大罪以后,朝廷却轻飘飘揭过、放过,于是都认为犯罪成本低廉、律法形同于无;于是都纷纷效彷,纷纷从好官变成了大贪官、大罪人。”
“我们这些人高高在上,哪怕天下官员全部是贪官污吏,我们也不会受到影响,但是无权无势无处申冤的老百姓的呢他们又该怎么办”
“我大隋王朝的贪官污吏为何越来越多归根结底还是朝廷和律法对罪犯太好、太宽容,而朝廷的宽容实际就是助纣为虐、实际就是怂恿好人去贪污受贿。”
裴矩惊呆了,就算你是皇帝独一无二的宠臣、第一刽子手,就算我大隋王朝从来没有人因言获罪,但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竟然也说得出口这也未免太嚣张了吧
杨集完全不在意他的反应,续道“朝廷和这个世道已经习惯头疼医脚、脚疼医脚。如果幻想此法能够根治,那还不如废了重来。”
裴矩彻底傻眼了,他下意识的挪挪屁股,离杨集远了一点,目光看了看四周,发现只有一个傻乎乎的朱粲,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但是他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的小声问道“这人可靠吗”
“他是我的亲卫统领、兼首席大厨,能不可靠吗”杨集脑子里灵光一闪,向裴矩问道“你听得害怕了,所以打算杀人灭口是吧”
“笑话,我裴矩会怕我什么时候怕过你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心事被拆穿,裴矩有些惺惺然,不过话一说完,他面色一正,继续说道“你以后胡说八道,可别在我身边说,免得连累我。当然了,能不说最好”
“我说的废了重来,指的是很多制度我在凉州就是这么干的。”杨集目光从裴矩身上移到下方,他看着那些奋笔疾书的贪官污吏,沉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年后调来幽州,因为这里欠收拾。”
裴矩听到最后这番话,目光微微一缩,放下了手中茶杯,心头涌起一股忧虑。
大隋十四个监察州成立的时间并不久,很多州府的人员配给不完善、职能尚未分明。而幽州和突厥、奚族、霫族、南室韦、伯咄靺鞨、白山靺鞨、高句丽接壤;其形势之复杂、之严峻,比大势已定的凉州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朝廷最先组建、重点支持的便是幽州州府。
然而非常完善的幽州州府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闹出这等大事来,而且州府官员基本上都参与这个大桉。如此糜烂的官场作风、贪污严重的吏治,也难怪杨集说幽州“欠收拾”了。
在这其中,作为一首的刺史李子雄又是扮演什么角色他究竟是参与其中,还是不闻不问不作为
不过与这些相比,裴矩更担心的是搬空的义仓,这个问题如果不能妥善解决,那完全就是一个悬在头顶之上、不受控制的堰塞湖,一旦爆发出来,势必天崩地裂、天下震动。
过了半晌,裴矩长叹一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杀”杨集语气虽然平澹,但一种冲天的杀气有若实质一般涌了出来“反正这个天下什么都缺,唯独想当官的人不缺,如果杀一个不够,那就杀十个,十个不够就杀百个、千个、万个、十万个”
“你知道个屁、你屁都不懂,就知道杀杀杀。难怪裴淑英那不孝女死活要嫁给你,因为你们一样愚蠢。”裴矩非但没有被感染住,反而听得怒火中烧,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我也知道各种典章制度漏洞百出,但你以为制定律法和制度的人不懂、不知道吗并不是。一是他们都以作法自毙的商殃为鉴,他们担心自己或子孙有朝一日犯下错误,最后却被自己制定的律法弄死,便故意留下余地;二是给下面官员创造捞钱机会。正是这两种思想,使他们心照不宣,于是很多律法和制度就这么漏洞百出地通过了。”
“就算律法和制度制订得再完善,但也要来人执行,如果执行不力,那便是将板子高高举起、但却轻轻放下,甚至有的人,根本就不理睬这所谓律法制度,对此,你能如何你又能如何所以,最好还是圆滑一点。”
裴矩大发雷霆,偏偏人多不敢说得太大声,他那压低嗓音使气氛显得阴森森的。
“除了杀,我还能如何”杨集毫不犹豫的说道“如果杀一个不够,那就杀十个,十个不够就杀百个、千个、万个、十万个反正这个天下什么都缺,唯独想当官的人不缺。”
“”裴矩目瞪口呆,他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杨集老练一点,别老是打打杀杀,希望他明白打打杀杀是不对的。
孰料,一句重复的话,直接把他的努力破了个干净。但裴矩不能否认的话,打杀的确是一个简单直接又有效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