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说这话时并不是诉苦的语气, 而是带着一种底层人民特有的麻木的语气,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能从这样的生活中挣脱出来,是因为他运气好, 大部分人普通人都跟自己死掉的那些同乡或是残了的同僚一样。
沈灼听得很认真,车夫这些话并不能让她惊讶, 这不是她没有同理心, 而是她对古代平民的困苦生活有很深刻的了解。
顾王妃曾让心腹的下人带着外甥女去观察过七天京城郊区富农人家的生活。这倒不是顾王妃要外甥女体察民情,而是她发现外甥女因为柳氏的缘故, 居然有想离开沈家,自立门户的想法。
顾王妃大部分时候都娇惯着外甥女,但遇到原则问题顾王妃还是不会妥协的, 她也没有苦口婆心地跟外甥女讲大道理, 她只让人带着外甥女去看了看他们农庄的佃户生活。
这七天的生活沈灼几辈子都忘不掉每天的饭食除了主食还是主食,而且都是麦屑、麦饭和豆饭这种原生态食物,稻米是别想了,小米都是逢年过节时才能吃的。
而配饭的菜永远只是咸菜、水煮菜,一年之中也就过年时才能吃上肉,平时所谓的开荤就是吃鸡蛋。鸡蛋也不是人人都有,只有老人和男人才有,女人是绝对不会有的。
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各种家务, 从早干到晚, 没有停歇的时候。即便如此,家里还是乱糟糟的,人跟牲畜住一起, 虱子臭虫这种是跟人共存一辈子的。
甚至连喝热水这种似乎是刻在华夏人基因里的习惯,这里也是没有的,热水是要烧柴禾的, 谁家有空早起烧上一大锅水再说这时也没有保存热水的器皿。
因为沈灼只观察了七天,也不是切身体验,更多的事她也没发现,或者说姨母不让她发现,可沈灼又不傻,大部分该知道的她还是知道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彻底打消了自立门户的念头,也深刻了解为何这时代的人如此仰仗家族,因为没有家族,即便是男人都寸步难行。
等后来嫁到了萧家,经过了一系列的事之后,沈灼试图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彻底烟消云散,在时代洪流下普通人能像自己这样舒服地活着就不错了,别的想法还是做梦比较快。
而现在沈灼有了改变这里的想法,她这次不是想改天换地,她想改善这里平民的生活。沈灼环顾四周,即便她做不了太多,给这里人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还是可以的。
沈灼在城里逛了几天之后,便埋头在书房看书写字,连长孙氏出了月子,她都没怎么出去找她说话。
长孙氏和杜氏倒是来看过沈灼几次,见她在书房里忙得不行,两人识趣地没多打扰她。长孙氏和杜氏都只是跟着沈灼认了几个字,会写的也就自己名字罢了。
这种大部头的书在她们看来跟洪水猛兽也没什么两样,两人担心会被大嫂抓住继续读书认字。
倒是慕六娘这些年跟十六皇子通信久了,都已经可以吟诗作赋了,她看到大嫂翻阅着县志,不时地记录些东西,她好奇的问沈灼“大嫂,你想找什么要我帮你一起找吗”
“不用,我就是随便看看罢了。”沈灼说,她有心想对这里做个改造,但也不是现在动手,现在正好是种田的时候,要做也是等天气冷了,大家都空闲的时候做。
沈灼边翻书边写写画画了几乎大半个月,因每次慕湛回来的时候,她都专心陪伴表哥,慕湛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沈灼在家的时候,没有让丫鬟随时近身伺候的习惯。
慕湛听说她这些天都没怎么出门,他笑着对妻子说“怎么不出门等过段时间天冷了,你也不愿意不出门了,到时候可别说家里闷。”
沈灼道“不会,到了冬天我有不少事要做。”
慕湛将她搂在怀里,现在两人五天才能见面一次,每次回来慕湛都恨不得将妻子随身携带,走到哪里都不放下来,两人私下相处时就跟连体婴似的。他拿过梳子,给妻子轻柔地梳理长发,“你冬天想忙什么说”
沈灼说“我们在城里造净房如何”
夭夭的话让慕湛怔了怔,“造净房”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夭夭怎么可能会突然提出这事
“对,造净房。”沈灼说“表哥,你不觉得城里太脏了吗”
慕湛自然比沈灼更熟悉北庭,他也知道慕王府以外的地方很脏,可天下任何地方都一样,哪怕是京城都是如此,慕湛早就习惯了。
慕湛沉吟了一会,“现在不行,现在是农忙时节,大家都抽不出时间来。”北庭大半可以种植的地都属于慕王府,这些也是慕家养兵的关键,慕湛不可能让农户放下粮食来造净房。
“等到了入冬和来年春天时让他们给你造。”北庭天气冷,开春时基本还没化雪,佃户们一般也不种地,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让他们做工还能赚取民心。
沈灼嫣然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工代赈,正好让大家在农闲的时候时有活干。”她要做的事很多,一年两年是干不完的,完全可以慢慢来。
重生一次,沈灼太明白很多事是急不来的,有些甚至是她一辈子都没法完成的,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沈灼暗想,飞龙你可要乖乖的,阿娘很多事日后都要交给你来做了。
沈灼想着儿子的时候,正巧京城沈清下府回来,他一回家先洗漱换衣,然后就让下人将孙子抱过来,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