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正殿外头禁军层层把守,侍从噤声侯在外面,婢子们偶尔听素姑的调令,或是捣药,或是端水,进出都是安安静静的,刘彻见阖宫上下安和有序,医工医正也候着,不像出过命案的样子,心跳平稳不少。
他也没上前打扰,只找了个能看到正殿门口情况的偏殿,一边左手和右手下棋,一边耐心地等着,如果出了岔子,淳于意先前给的这灵药可救祖母,铁券丹书能救阿娇,眼下这样的情况,他手里也只这两样东西有些用处了。
初晓的日头渐渐挪到了正中,又慢慢西斜,药石的苦味弥漫到了偏殿里,宫侍婢女们进进出出并没有多大动静,直至天色暗淡,才见阿娇从正门出来,揉着肩膀叮嘱平姑和素姑,“成了,祖母的眼睛会有些刺痛,大概也会痒,但千万管住她不能挠,记得半个时辰换一次药膏,最迟六七日就能看见药效了。”
她又说了一些用药的忌讳,平姑和素姑都谨慎记下了。
虽然悉心准备了几个月,但事关人命,阿娇并不敢大意,用药用针都格外专注小心,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松懈下来,疲乏立刻像潮水一样淹没头顶,眼皮变得很重,腿也像灌了铅一样的,这大概是她改动一些天命带来的后遗症,虽不严重,但约莫是要睡上几日的。
得了阿娇这一声成了,整个凤皇殿才像是会呼吸似的,活了过来,大喜过望。
眼下太后一刻钟都离不了人,素姑立刻带人进去守着,平姑盯着煎药,连与阿娇客套都没顾得上。
阿娇也担心中途出什么岔子,便拜托了跟她一道进宫的容岚,“接下来这几日要劳烦师兄了。”
容岚点头应了,“阿妹安心歇息,这里有我。”
刘彻几乎立时便认出来了这个少年是谁,哪怕他没有见过对方。
容岚。
年十五,淳于意座下最有天赋的弟子,出生于医学世家,自小学医,年虽少,但医术已极为高超,因他眉眼如画,有翩若惊鸿遗世独立的出尘气质,彷如谪仙,在长安城有容岚医仙的美名。
能力品性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
“见过太子。”
宫婢们纷纷行礼,阿娇见是刘彻来了,解释说,“施完针还要用药养六七日,现在还没有见光。”
医治的过程很顺利,快一点的话能赶上正典国宴,这是汉庭一年一节的盛事,届时诸侯百官来朝,举国同庆,祖母见了肯定很高兴。
刘彻见她脸色苍白困得揉眼睛,摆手示意要上前的宫婢都去做事,自己在她面前弯下腰,“上来,我背你。”
这几月阿娇常常进宫,留宿也是有的,可她这一睡下去,不知何时才能醒,又要喝药,留在宫里动静便大了。
堂邑侯府离长乐宫很近,往常一来回也用不了一时辰,但她现在困得一步路都走不动了。
刘彻说要背她,这给了她启发,阿娇连连摆手,“请刚才的宫女姊姊背我回去便好。”
到这时候了还记得那些繁文缛节,刘彻顿时反应过来先前秉持君子之礼的自己有多惹人厌,很有耐心,“她们比寻常人家的女君还娇惯,哪里背得动你。”
“那请个侍卫来,我有报酬”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眼睛都睁不开了,人也直挺挺往前栽,刘彻接住后彻底没了脾气,拉过她的手环到自己脖子上,把人背起来了。
背起来刘彻才觉重,看了眼她的小挎包,无奈问,“里面装了土么,这样沉。”
阿娇趴在他背上便直不起来了,意识很沉,听了正事又强撑着睁开了眼睛,够着身体把包拽到前面,掀开布盖给他看,“是铁券丹书,有八块,分给你四块。”他虽是十六岁登基,朝堂大权却依然掌握在祖母手里,想推行新政,信任重用的臣子多被祖母杀死,寸步难行,有了丹书铁券,能保一步算一步罢。
“这么多。”饶是刘彻素来性情沉稳,看着这么多印着双玺印的铁块,心跳也跟着不稳了,丹书铁券是荣耀也是保命符,整个汉庭不超过五块,有也是被三公列侯焚香供奉在祠堂里,他有一块旁人都得羡慕一辈子,阿娇一下有了八块。
只她却还像以往分饼一样,分他一半。
微微偏头便能感受到她毛茸茸靠着他肩膀的脑袋,刘彻心中起了层暖意,温言道,“这是祖母赐给你保命的,你做事这样胆大包天,还是自己留着罢,我也有。”
“嗯”
刘彻心中温软,“有一块。”
阿娇费力地摇头,汉庭以孝为尊,孝字压在头上,就是一座翻不过的大山,一块铁券只能救一命,汉武帝和祖母政见几乎背道而驰,消耗起来是很快的,她留下四块父兄阿母一人一块,剩下的都留给刘彻,保一些有志之士,“只有一块,太少,不够。”
刘彻被她逗笑,胸膛震动,背着她一步步出长乐宫,远远看见堂邑侯府的马车,脚步越见的缓慢,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喜欢那位浊世佳公子么”
“谁”
“你师兄容岚。”
背上的人没回答,但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来回摇了好几下,接着一动不动彻底睡过去了。
刘彻便知道了答案,唇角不自觉勾起了弧度,因为她不搭理他淤堵的心情也变好了,她这样胆大包天的性子,也只适合做太子妃,将来做皇后,否则嫁去普通人家,如何能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