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外间的宫婢要见礼, 刘彻抬手拦住,自己进去了。
南平噤声,示意一众宫人随他退到外间, 知晓皇帝定是要留宿椒房殿, 便让跟来的随从都去歇息, 自己带了两个小宦人,在耳房打盹。
寝殿里面点了许多盏灯, 尤其东侧屏风后头的小书房,十多盏宫灯纱罩摆在架子上,映得明亮,案桌前执笔的身影仿佛被晕染上一层柔光, 浓密的睫羽在瓷白的面颊上投下些许阴影,她神色沉静, 偶尔翻动竹简,轻微的碰撞声搁在这样的雨夜里,格外的宁静安和。
刘彻立在廊边,看了一会儿, 缓缓吐出口浊气,好似几个月来压在心头的沉郁,忙碌都尽数散去了。
专注邸报的人依然没有察觉有人进来了。
除了雷声过时,她会不自觉偏头看向窗外,等雷声过,才又折转回神, 左手掩盖住靠窗的耳朵,继续批复信报。
约莫一边注意雷声,一边又要专注批文,已经无暇顾及其它了。
刘彻眼底便带了些笑意, 缓步上前,也不相扰,踱步到她身后坐下,手臂揽在她腰侧,下颌搁去她肩头上压了压,侧脸贴着她,微阖了眼睑一点点收紧手臂,她肩头很软,他胸腔里仿佛亦软得塌陷了,方才想起她,一下就很想了,拥入怀中,才稍有安定。
阿娇被吓了一跳,又很快认出了他的气息,紧绷的身体松软下来,转头看他,温声问,“怎么过来了。”
听闻祖母遍封族亲,令其解散明堂,还以为他得在宣室谋计定策发愤图强呢。
况且外头下这么大雨。
阿娇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袍,见未湿,只是有些许潮意,松了口气,“下这么大雨,你就折腾南平他们罢。”
刘彻唔了一声,未答,只是收紧了手臂的力道,几乎将人压来怀里了。
瓢泼大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棂上,乌云压城,狂风大作,吹得人不得安生,阿娇眉头轻拧,终是将笔搁回了架子上,“是出了什么事么”
刘彻懒懒地答,“打雷了。”
阿娇看了看窗外,雷声轰隆作响,闪电劈下来,把黑夜照得一亮,又暗淡下去,好在她点了这许多的灯,如若碰到雷雨夜,她惯常会点很多,这还是今夏第一次打雷呢。
阿娇偏头看他,“多大人了,被吓成这样,你还是一国之君了呢。”
她这样说,到底忍不住笑起来,握住揽在身前他修长有力的手背,整个往后靠近他怀里,也并不说话了,倒是有些怀念他这般模样,毕竟很少见了。
兴许成家立业对每一个人,都是人生中很重要的转折点,变化是如此明显,尤其是从太子走到帝王,他依然礼贤下士,依然会纵马扬鞭,看东方朔呈上来的书简,看到趣处,也会哈哈大笑,但更多的时候,他仿佛一秉入鞘的剑,裹挟着深秋内敛的寒意,威严深重,越发不可测。
阿娇察觉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开始升温,揽在腰侧的掌心也不安分起来,不由心里轻叹,她嫁给他,原本是想帮他,但现在,宫里的事不用她管,朝堂上的事她管不了,连选人和亲她也两难,阿母还想借由她,让他安排两个兄长的官职,她帮不了忙,反而要拖后腿。
这和她最初的愿望完全背离了。
要说她还有什么用,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坐在椒房殿里,占了皇后的名头,别人想打这个位置的主意,也抢不到,一切困难,一切流言蜚语,都被他拦在了宫外,和上辈子鸡飞狗跳的生活完全不同,她在这儿宫里,像住在南山下,如果她有闲情逸致,栽花采菊也完全有可能。
耳垂不防备被重重咬了一下,阿娇嘶了一声,伸手去捂,刘彻叼住她的指尖,声音暗哑,“专心点”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耳侧,衣衫也散开了,阿娇面色通红,眉目纠结,自从他登基后,许是因为太忙,虽同住一宫,两人相处的时间反而少了,好容易有点时间相聚,这人却不消几句话就亲起来,仿佛不做,空闲下的夜晚,他就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一样了。
大婚后有半年了,相处不过十多次,掰着手指数一数,十次里倒是有七八次在滚床单,剩下两三次在浴池,一样是在滚床单
阿娇往前一些,想要拉开些距离,后头贴着的身体不依不饶贴上来,暴雨的间隙,亦能听到他吮吻时的水声,衣衫也散开了。
阿娇有些恼,拽出了在她身上四处点火的掌心,把被褪下的衣衫也往上拉齐了,又要去拿竹简来看,这是雁门关送来的邸报,深秋后是凛冬,焦炭就要派上大用场了,煤场的开采量逐步增大,采煤,洗煤就要特别注意了,尤其利益动人心,有人私底下往深处挖煤,已经揪出来两三起。
她不在雁门,看了这样的邸报,总也胆战心惊,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看,毕竟哪怕是后世,矿难也常常发生,更不要说这个医疗,开采器械,防护条件都极其落后的年代了。
采深层煤不是随便挖开就能采,在哪里挖,挖多深,挖几丈几尺该停,会不会挖到会爆炸的毒气瘴气,要怎么给矿道做支护,拍井道,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挖,如果恰好挖掉地下水层,会影响周边百公里内的饮用井水,雁门关原本就容易干旱缺水,所以采矿点必须慎而又慎,轻易马虎不得
诸如此类,都不是这里人能理会到的,硬要做,兴许就要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
而她懂这些知识,和平年代时,甚至去矿山待过,有经验能减少采煤的风险和危害,可她便是能提点一些注意事项,不在现场,不了解具体岩层地貌,周边水土环境,说再多也是纸上谈兵,完全派不上用场。
实业和政治不同,没办法做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关乎一条条性命,她心急如焚,又毫无办法,生了焦灼,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
还有新兴起来的茶业,这里面弯弯道道更多,既要挑选茶树茶苗,适合栽种茶树的地点,又要防止被有心人利用,财帛动人心,如若有人用种粮好地来种茶树,坏了民生根本,或是苛政取茶,闹起来,便是不损失什么,茶业也有夭折的可能。
诸如此类,光听地州送来的奏报,实在很难放心。
刘彻虽是派人严查私人采矿,也将茶园的事安排给了司农,但鞭长莫及,他朝纲上举步维艰,眼下要紧的是夺权,培植自己的势力,心思放在杂务上,反而本末倒置。
阿娇明白这些道理,所以从不拿这些事去烦他。
他也忙,常常直接住宣室,偶尔回来,总要动手动脚,阿娇知他朝前诸事不顺,顺从了几次,现在不想依顺他了,心情不好有很多开解方式,哪怕跑跑步聊聊天都成,不必一定要欢爱罢
阿娇往旁边坐了坐,让他不要闹。
还是处理政务更好,她让人把淮南那一带的地州志,水纹山林录册都送过来了,多了解一点算一点,她并不想茶树种不成,反害了一方百姓。
温香软玉离得远了,缠绵迤逦的气氛散了个干净,刘彻也不恼,又贴了上去,把人困进怀里,复又去寻她的唇,吻她的颈,情潮、涌动,“怎么了,不开心么”
灼、热的掌心探进衣襟里,很知道如何让她顾不暇,阿娇手里的竹简拿不住,懊恼地拍了下他的手,费力地转身,与他面对面,“你现在看见我,除了欢爱,没有别的想头了么”
她瓷白的肌肤上沾染了未褪的绯红,一双水润润的杏眸里却满是气恼,刘彻稍稍回想了下皇后的控诉,不由微微挑眉,哑然失笑,“好像确实是这样。”
说完又凑过来要继续。
阿娇要被他气死,看窗户被狂风吹开,拍了拍他的手臂,要站起来去关窗,却被握住手腕拽回去,整个人跌坐在他腿上,恰好碰到某些不可描述的地方,听得人闷哼一声,也不等她再要起来,案桌上的竹简咣当落了一地,人已经被钳在案桌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了。
两人的身体隔着布料密密镶嵌在一处,很明显地让她知道了他的意动,阿娇脸色大红,挣扎着要起来,反惹得对方兽性大发,几下就被剥光,抗议的话也被他吞到了肚子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夜里狂风大作,零星的雨点吹进半开的窗户,噼里啪啦,带着深秋的凉意,却抵不过屋中逐步攀升的温度。
阿娇心里别扭,不给吃,只对方早已不是少年时那个还带有温润气的太子了,蛮横强势,非得要叫她魂魄出窍不可,她推拒两下,又知晓这几日满朝窦姓,他心情定然闷得很,心一软,撑在他胸膛上的力道就小了。
算了算了,继位头这几年,算是他一生中最难的几年,原先做太子,毕竟上头还有皇帝舅舅,这会儿自己登位,祖母手更长,掣肘更多
混蛋混蛋
阿娇咬了他的肩头一下,落齿却没怎么用力,到底是想让他快乐,便也不再想旁的,任由他里里外外翻来覆去吃个遍,后头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天南地北什么也不清楚了。
到外头大雨初歇,小雨淅淅沥沥的,屋子里好些灯熬干了灯油,刘彻方才餍足,他也未起身,只侧身躺在一旁,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揉捏着她的腰,瞧着她身上红痕遍布,眸中水光迷离,整个身体带着浅浅一层粉,宛如春雨夏雷打湿后的粉芙蓉,心中爱透,又倾身去吻,“阿娇”
阿娇手指上都不太使得上力气,勉强把他的脑袋推远些,看案桌上计时用的沙漏,一看已是夜半子时,想着好容易相聚,小两个时辰就这样滚完了,心里喷气,“你就会欺负我。”
她一出口,声音也哑哑的,想起怎么哑的,自己倒红了脸,刘彻凝视着,又去一点点吻她的脸,情意涌动。
阿娇心里郁闷,又知这郁闷来得无聊,微微摇头,搂住他的肩背随他折腾,等他折腾够,便紧紧搂住他,脑袋靠进他的颈侧,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似的,声音轻轻的,却坚定,“一时失败蛰伏,并不代表什么,不要灰心丧气,总有时机的。”登基这半年来,他心里有千百般想做的事,一样样实施下来,百八十都夭折失败了,剩下百二十,无关痛痒,心里定是抑郁坏了。
得意后刘彻也不愿离开,就这样和她密密贴在一处,闭眼温存,听她这样说,诧异不已,抬起她的面颊,仔细看她神色,想她今晚别别扭扭的,起初想哼哼也硬咬着唇不给他听,又说了这样的话,不由啼笑皆非,好气好笑,却看她神色温软,黛眉间拢起细微的痕迹,知她是真的痛心担忧,胸腔里刚平复下去的情潮又翻涌起来,难以克制。
阿娇很明显地感知到了身体里膨胀的变化,不由脸色大红,握紧拳捶他肩膀,“你这个禽兽我这样担心你”
她所有的话都被吞进对方喉咙里,整个人像一片浮舟,摇摇晃晃,到后头身体刺痛,一碰就痛,不由哼哼着求饶。
刘彻爱透了她这模样,外头淅沥沥的小雨停了,才放过她,搂着人眉宇间都是舒悦,缱缱绻绻细细吻过她的眉心,好一会儿才咬了咬她的耳朵,低声说,“不是发泄,你不要乱想,小心我罚你。”
阿娇整个像水加多了的面团,一点也支棱不起来了,脑袋也钝钝的,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刘彻揉她,“中庭遍窦是早先便能预料的事,设立明堂前,我知要散,征召贤良之士,我亦知结果必定不如人意,政令推行不下去,也没什么好丧气的,哪个皇帝不得有些被钳制的时候,眼下的境况,总不比高祖建业还糟糕,高祖建业,还得从亭长做起,我很高了。”
阿娇瞧着他漫不经心又措置裕如的样子,一时有些走神。
这个笨蛋也不知在想什么,这股气也不知憋在心里多久了,刘彻好笑,用下颌压了压傻瓜的脑袋,“有窦家,也有田家,把田家抬起来便可,并无什么难处,莫要忧心。”
阿娇锈掉的脑子恢复一点了,扶持田家,与窦家,一个背靠太皇太后,一个背靠皇太后,他只消坐看二虎相争,蓄积羽翼,偶尔伸手一拨,静待良机。
阿娇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没有不开心,没有郁闷,来找她自然也不是消遣了。
阿娇前后想了想,知道自己是误会他了,一张脸不由忸怩地变得通红了,耳根红透,身体亦浮上来一层淡淡的粉,又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只扯过自己皱成团散落一地的衣衫盖住身体,“我才懒得担心你”
她这么说着,却是窝在他怀里不动了,脸越来越红。
刘彻看得心里温软,亲了亲她的眼睑,声音低沉,“没有不尊重你,只是太忙,又很想你。”忙时还好,一有空隙,想她,便难多等一刻,一见了她,像是几月几年没见似的,难以克制,孟浪了,今日原是听见雷声,知她虽不至于害怕,却也会心神不宁,急匆匆过来,拥着她坐一会儿,却情难自禁,只想同她抵死缠绵,什么温存也忘了。
阿娇眼睑颤了颤,知道他是真忙,心里倒是起了些惭愧,皇帝求才,连发三道招贤令,天下学子看到了天子锐意兴国的决心,群情激荡,想大展宏图存报国之志的不在少数,从各诸侯国、各州郡、各地官员处荐察上来的人选就有数千众,学子上书的国书论议,少的一箩筐,多的要几车才能运送完。竹简堆满宣室的书房,放不下,另又腾出一间屋子存放文简。刘彻不想错过有才识的,文章都要亲自读过,每每看到夜半,最后挑选出的这二三百人,入京面圣,问策,碰到政谏相投的,秉烛夜谈也常见。
他有野心,还有超乎寻常的热忱,在江山朝政上,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乐此不疲。
唉
阿娇抬眼,用手指去触碰咫尺间这张俊美的容颜,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小半年来,他日日上朝,外面的鸟儿还没啾啾叫,他就起了,狗都睡了,他还没睡,实在是个难得的好皇帝,阿娇想着,倒把自己逗笑了,靠着他躺了一会儿,心里那点别扭劲没了,倦意上来,不由困顿,想睡觉,可身上黏黏腻腻的。
阿娇便推了推刘彻,拢着袍子想去沐浴,“你快回去休息,寅时末你就要起,早点睡。”
“唔。”
刘彻不置可否,他也不叫侍从,只收拾好两人的衣物,袜子也给她穿上,又在外面罩了一层大氅,把人遮得严严实实。
阿娇纳闷,等被他打横抱起往外走,一下就明白了,挣扎着要下来,“阿彻别闹,我还是住椒房殿好,椒房殿和承明殿离得又不远,不必要惹御史非议。”
“不必管他们,谏议两次,也就消停了。”
阿娇还要再劝,“已经这么晚了,在这睡一晚,明日再说,夜半三更,不要折腾了。”
“掌灯。”
守在外昏昏欲睡的侍从骤然惊醒,却还未反应过来要去哪儿,南平急匆匆提了两盏宫灯,分了小侍从一盏,说回承明殿,小侍从这才清醒,急忙前头躬身引路。
阿娇争不过他,知道他是非让她回承明殿住不可,也随他去了。
又忍不住从大氅里抬头看他,这半年来,他性情真的强势很多,能听进谏议,御史奏疏,他甚至还能夸奖两句,但改不改是另外一回事,他一旦认定了,无人可更改。
一路的廊道都点了宫灯,屋檐角尚有残留的雨滴坠落,落入池塘,发出悦耳的轻响,衬得暴雨后的夜晚越发宁静,夜风有些凉,窝在他怀里,却感知不到一丝凉风,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刘彻知她脾性,看她睡得沉,便也不叫醒她,直接带去汤池,要叫宫婢伺候她沐浴,想着她睡着时的模样,又不想让旁人看到,亲力亲为地给她沐浴,倒也不无聊,好似做着这些事,也不觉是虚度光阴。
阿娇被半抱着下了池子,温暖得浑身的筋骨都疏散开,掀着困顿的眼皮看了一眼,迷瞪瞪喊了声阿彻,靠着他的肩头重新睡了过去。
蒸腾的水汽隔绝了寒意,精致漂亮的面容添了一层粉,显得格外娇憨可爱,刘彻手中的巾帕掉进池子里,一点点亲她的脸,有时也上牙,轻轻咬,闹得她伸手来挥,才失笑着继续给她擦身体,他初识情欲,这样搂着人,难免心神荡漾,只见她呼呼大睡,明日醒来必然要拿一双杏眸瞪他,想着那场景,眉眼含笑,倒也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