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隆冬(20)(1 / 2)

年初一。

皇帝终许了宁志安递上来多日的拜帖。

上来大殿之时, 宁志安退了官服顶戴,只一身素衣束发,奉上官印笏板, 与皇帝跪拜。

前方战场上传回来的消息,是宁捷临阵脱逃,被贺习景以军令正法。无人知道, 是皇帝让东厂带着密旨, 逼宁捷就范自刎于早前立下的那张生死状前。

而后宫之中宁妃与裕贵妃亦因谋害皇嗣, 被皇帝惩治禁足的消息, 也早已传遍朝野。

宁志安实早知皇帝会因皇后之死迁怒于他, 可原尚且还以为自己能得长孙家的庇佑, 抱着一丝生机。可谁知长孙家将之背弃不顾。宁志安三番两次上门拜见,无一不被拒之门外。

宁志安颤巍着,与上首一叩,“臣自知有罪, 捷儿已战死在外,还请陛下放臣女儿一条生路。”

凌烨冷冷看着殿上的人, 不过数日, 原本气势傲人的宁尚书,如今也成了鬓角花白的老者。可他早没有心了, 感觉不到任何怜悯。

凌烨方缓缓道, “宁尚书来晚了一步, 昨日除夕, 宁妃在淑仪宫中用白绫自尽了。”

“”宁志安抬眸看上来的时候, 眼里几分颤动。

凌烨读出他眼里的几分愤恨与不甘,话语却依旧波澜不惊。

“朕并未下旨。”

“只是宁尚书许还不知道,宁妃自尽之前, 已身重奇毒。”

放在案前的那盒螺子黛,被江蒙恩送去了宁志安面前。

“这么名贵的东西,朕并未赏赐过她。想必宁大人该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宁志安颤着手接来那盒子。锦盒纹路精致,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所制。单单这盒子尚已造价不菲,更莫说里头的螺子黛。宁志安虽居高位,可素来家风沉朴,用度虽不紧缺,可戒奢靡亦是一条家训。

然而长孙家便就不同了。长孙家的女儿从小到大,吃穿用度便都紧着京城最好的来,在官场中,也是人人皆知的谈资。

他抬眸与皇帝确认“这螺子黛有毒”

却听皇帝冷道“太医院查看过,这毒使人致幻,用久不过半月,便能食人心脉。”

盒子哐当一声,从宁志安手中落去了地上。不过一晃,又被他捡起来重新抱入怀里。当着大殿之上,一向言辞犀利、咄咄逼人的兵部尚书悲恸难言。

半晌,人方从地上伏了起来,将那锦盒举过头顶,一字一顿与皇帝道。“长孙家的罪行,并不止这盒螺子黛。还请陛下明察。”

正月十五,夜幕之中挂着一轮血月。

凌烨身上的黑狐裘在风中鼓张了两下,裂裂作响。江蒙恩引着路,正陪着主子往惠安宫里去。

华清还在豫州,那胡康安的事,是华清手下华澜与他查得来的。

他知道那是胡家不受重视的庶子,在西厂已做了整两年的侍卫。而皇后出行往桂月庵之时,此人正是萧肃的一名普通部下。

惠安宫如今无人伺候,只剩下了裕贵妃一人禁足其中。那曾伺候过裕贵妃的蓝公公,亦在内务府的重刑之下,交代了个明白。

思及此处,凌烨负在身后的手,已紧紧捏成了拳头。桂月庵的那场大火许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陛下,惠安宫到了。”

“可要奴才们跟您进去”

江蒙恩一旁小声提点。

他摆了摆手“让他们在外候着,你随我进来。”那些皇家丑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身后宫门缓缓合上,江蒙恩手中的宫灯,仅能照亮数步青石板路。裕贵妃禁足不过十余日,惠安宫中已一片潦草狼藉。前殿内的古董的瓷片碎了一地,上好的楠木桌椅翻到无人问津。

江蒙恩眼见过的不乏好东西,裕贵妃陪嫁来宫中的,亦都是上品,单看那金狻猊镶蓝宝石的香炉被归之一旦,也多起了几分惜物之心。

惠安宫内婢子内侍被内务府清扫一空。宫中规矩严,这些贵重的东西,奴才们都是不敢动的,想来也知道,是裕贵妃大发过了一场脾气。

这女儿是长孙家送进来的,而这连着几日来,朝堂上对长孙家弹劾不断。陛下也是默许。长孙家此回若是要气数尽了,自然树倒猢狲散。

江蒙恩管不了那朝堂上的事儿,且只知道,陛下这许是铁了心,要为皇后娘娘要回那个公道了。

前殿里无人,只后院儿那寝殿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江蒙恩小心推开来房门,只闻见里头浓郁的花香气味,与他来说,颇有些冲鼻。待主子进去了房门,他自立着门外候着。

寝殿内未生炭火,寒意逼人。凌烨行来的时候,却见裕贵妃长发披散脑后,身形丰腴不再,裹着身上的那件红狐裘,明明是惊艳上乘之物,此时却只趁得她面容枯槁发黄。

见得来的是他,那人面上闪过一丝惊异,缓缓从暖榻上起了身,强撑着三分笑容,“陛下终于来了”

她不比皇后,没有大婚,不过是个皇家的妾罢了。自从入宫,这惠安宫皇帝便没来过几回,更莫提寝殿。

“贵妃瘦了许多。看来这段时日,御膳房未曾好生伺候。”

“多谢陛下关心。”皇帝不过冷言冷语,她便全当是关怀了。如今的惠安宫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御膳房那等专伺候主子的地儿,哪儿还能待见得她呢。这么冷的天儿,茶水都是凉的,更莫提饭食了。

“陛下面色看来不大好。”她往前凑了凑,仔细打量着皇帝。一双鹰眸依旧炯炯,只是依旧透着些许伤情。她笑了笑,“陛下还在想着皇后呢”

也是,人都死了,灵柩却迟迟不肯下葬,还停在承乾宫里。听闻养心殿内的龙涎香都换了,成了皇后常用的果木香。年前的时候,还有内侍将皇后的衣箱往养心殿里搬。

“可惜了。皇后娘娘命里无福。陛下待她如此之好,她却享不到了。”长孙南玉说罢一笑,带着些许快意,看着皇帝,却是满面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