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仪宫中一派新雪之景,璀璨繁华,耀眼非常。几个内侍正在院中打扫,见皇帝进来,只忙候去了一旁,作了礼数。
丘禾正从寝殿中出来,方打扫完,手中还端着水盆。见是皇帝来,忙也垂眸福了一福。“陛下来了”连日来都不见这位主子,今日这还是早朝的时辰,丘禾自也颇有些意外。
却听那位主子问起“皇后可在里面”
丘禾摇了摇头。“娘娘、娘娘一早出了门”
“去哪儿了”凌烨寻着这处来,却望着那敞开的寝殿门里,空当冷清。这清早时分,她能去哪儿
“昨日傍晚,国公府上递了帖子,夫人病重,娘娘一早便”
未等丘禾说完,他直打断了话去,“她如何出宫的”
皇城守卫森严,即便是皇后,出入宫闱也须得经得他首肯。
“回、回陛下。”丘禾只觉皇帝语气凌厉,似带着几分怒意,正也有些结巴起来“上回娘娘回府探亲时,陛下赐过娘通行令牌的。”
凌烨这才想起,上回她独自回家探望小妹丧事,他却赐过人家一枚令牌。此下,他只转身往坤仪宫外去,临行至朱门之前,方发觉自己一身龙袍,十分不便。这才让江蒙恩备马车,又换了一身便服方才出宫寻人。
陆亭绥将将下朝回到自家府门前,便听得身后马车声响渐渐驶来。
新皇登基以来,国公府今非昔比,早就门可罗雀。陆亭绥自己也有几分怀疑,这么大清早的,谁人会来府上拜访。
直至那马车在门前停下,陆亭绥方看清楚随行在马车旁的江蒙恩,这才几分恍然,来的许是皇帝。他只忙带着一行家丁,上前迎了迎。
“江公公,可是陛下来”
江蒙恩只一拜,颔首当是默认了。这才去开了车门,将主子迎了下来。
陆亭绥见人,慌忙行了君臣之礼,却见人一身玄色便服,似并非因为政事,“陛下怎来了”
“皇后,可有回来过”皇帝单刀直入,似并没有多大耐心,见他仍是一身官服,也将将回到府上,便已直往府中行去。
陆亭绥忙跟了上去,“臣也才将将回到,待臣让他们去问问。”
陆伯正从府中迎了出来,却见得皇帝跟着老爷一同回了府上,慌忙匍倒在地,拜了一拜。陆亭绥忙捉着人问起,“皇后娘娘,今日可曾回来过了”
“诶,娘娘今日一早便回了府上探望夫人的病。”
凌烨只听得一半,便已寻着府上小道儿再往里去。上一回来,阿檀带他去过国公夫人的院子,他自是记得。只将将行到门前,却听陆亭绥从后头追了上来。
“陛下,方陆伯的话没说完。”
“阿檀一早是回来过探望内人,可不多久,便出行往城外宝相寺去了。”
“”他一时间只听得宝相寺三字。“她去寺院做什么”
“陆伯说,是替内人求个平安”
凌烨只觉心口的闷地一声响,那场大火的火苗,似已烧入了心底。陆亭绥话还未完,他便已转身再往国公府外去。
江蒙恩亦连忙跟了上来,“陛下,可是要去宝相寺”
“是。”
主子声音里笃定,却猛地咳嗽了两声,喉间似有浓痰不散。“陛下可是哪里不适该先请太医来看看”
却见主子摇头,又侧目来他面上,似多有怪责。江蒙恩本能垂眸下来,听候主子的话。
“那令牌留在她身上,你也未曾要回来”
“”
“这陛下赏给娘娘的东西”奴才怎好要回来
后面半句话他为敢说出口。主子却好似也并未往下计较,只是颇有些心急,出来国公府门前,片刻未停,便上了马车吩咐着人往宝相寺中去了。
宝相寺。
小佛堂里,星檀正续了一柄香烛,又叫桂嬷嬷添了添香油钱。小僧方送上一枚平安符,口中还念念着些许佛语。
星檀小心接了过来,装入随身戴着的香囊里。
方回到府上探望母亲,便听嬷嬷说,母亲是因小妹的丧事,一直大病未起。大夫用过了针药,却也没什么起色。
她这方往宝箱寺里来,一来与小妹添个金牌,也好得佛祖庇佑早日往生极乐;二来,与母亲求个平安符,早日康复。
事情都打理妥当了,她方由桂嬷嬷扶着往寺外去。
昨日将将大雪,寺院中一片皑皑。趁着暖阳,几只雀鸟正出来觅食。悄然拂过的微风顿时也被感染上了几分灵动。
“娘娘昨日还发热,可好些了”桂嬷嬷嘘寒问暖,自担心她撑不过来。
“已然好多了。”她轻答着话,只喉咙间还有些剌着疼。她只觉,她那坤仪宫中冰冷,有些难呆得下去了,出来宫外走一走,心情却也好了许多。
邢姑姑却从身后来,悄声凑到她耳边,“娘娘这般出来,该要带些侍卫才是。”邢姑姑目光有些紧张,却侧身看了看身后。
“怎么了”星檀几分不解,只寻着邢姑姑的目光一同看去,却什么也没见着。
“好似有什么人跟着我们。”
“”她素来深居闺围,出入都行马车,是未曾被什么人尾随过的。可邢姑姑在宫中经验深,她自然信着人的话。“那便加紧些,上了马车,走官道儿往府上回罢。”
见那主仆三人紧了步子,藏在拱门后暗中跟着她们一路的胡康安,嘴角却微微翘起。
他心中装着人,长孙家的二小姐,叫她不高兴的人,他都会为她一一清扫了干净
宝相寺院落颇深,方听得邢姑姑那么一说,星檀一路行出来的时候,亦觉着背后起了阵阵凉意。好似真的有人跟着她们。
她有些后悔了,真该要带些家丁或侍卫同行的。一会儿还要乘马车走城外的官道,若真要遇到什么匪徒
只将将行来寺院门外,却被一袭玄色衣衫拦住了去路。她本能地抬眸看了看,却见是皇帝沉着面色寻来了宝相寺里。
邢姑姑与桂嬷嬷早已跪拜下去,她方也忙跟着福了一福,“您怎么来了”
“出了何事”凌烨见她面色几分苍白,神情举止也多有慌乱,方抬手去扶起她的手臂,又四周围打量了一番。
“没、好似没什么”对面的人似在努力压制心中的不安,他方想起,一路过来自己在马车中的煎熬。
那寺院高塔被大火吞灭的情形,仿佛历历在目,他甚至起了宝相寺也被一把火烧尽的幻念。
眼下,他只一把将人拉过来揽进了怀里。“没事就好。跟我回去。”
“”四下还有百姓出入,星檀只觉面上一红,便想将人推挡开来,可那人却是不让。“大人是真的没事。”
“嗯”一抹黑色的衣角,此时却出现在凌烨的视线里,他只将怀中的人揽得更紧了几分。他在沙场混迹多年,对危险的直觉素来十分敏锐,那抹身影藏在墙后,刻意躲着他的视线,可他却依稀知道那是谁
星檀不知他是怎么了。早几日那么冰冰冷冷的,今日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旁又再走来女子,目光投来他们二人这奇怪的相拥姿势上,窃笑小议着,方往寺院中去了。
她方再推了推人,又在他耳边提醒着“我还得往府上回一趟,大人”
她这才被人松了开来,“不该跟我回家么”
“”星檀自知出门在外,他便不以“朕”自称,所谓“回家”自然说的是要回去那冰冷的皇城。
“将将与母亲求了一道儿平安符,我还得送回去府上,与母亲贴身放着,好叫她早日康复。”
“那,我先与你一道回府。”
“”星檀见他目光中几分颤动,皇帝的圣意自然是推挡不开的,方只好应下了。只将将想绕过人,往自己马车上去,腕儿上便被他一拉。
“与我同车便好。”
“”
皇帝的车辇比星檀那辆更为宽敞一些。她方就着车窗一侧端坐着。皇帝身上积威重,她方在寺中的不安,此下也已消退了许多。若真有人还在跟着她,皇帝出行的车辇旁,也该有暗卫跟着的。
只是这连日来他刻意冷着,待她不闻不问,此下却寻来了宝相寺里,未免行径显得有些古怪了。
那人却先开口说了话,“坐着那么远做什么朕会吃了你”
“陛下不必上朝么这才是晌午,怎寻来宝相寺了”
若换做以前他下了早朝,还会被几个重臣拖延一阵,在养心殿中议议事,方才会来她的坤仪宫,一道儿用午膳的。今日的时候,未免也太早了些。
“朕还没问你,为何擅自出宫”
“母亲病了,我回了国公府去探望探望。见她不大好,方来这宝相寺里与她祈福。”
她只如实道明。昨日腊八节祭典回到坤仪宫,她便早早睡下了。还是今晨一早,邢姑姑方给她看了昨日下午,就从国公府送进宫来的帖子。
“因为这个,便能不与朕说一声,便擅自离宫”
他话中质问,她亦答得爽快。
“陛下政务繁忙,臣妾不敢打扰。”他们早就不如新婚时的形影不离,他办他的政务,她探她的亲,不是十分顺理成章的么
皇帝却抬手碰了碰她的手臂。“是在怪朕”
“臣妾怎敢”她躲了躲。
却听他话语中忽严厉了几分,“令牌呢”
“”她抬眸望了望他的面色,却见他嘴角沉着,一双眸中也多是怪责。
她不自觉地去摸了摸衣袖中那只牌子,若不是有它,她自不能随意出宫。这还是上回回国公府替小妹送行的时候,皇帝赏的。
后来皇帝没问起,她也没主动还了,便就留在了手里,不想用起来的时候还挺方便。出入城门之时,西厂见得这块牌子,不论什么时候,都不敢拦着。
她方还有些自喜,袖口却被他翻看了起来。那牌子被她隔着衣袖捏着一角,很快便被他夺了过去,藏去他的袖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