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她在心动?还是他在心动?
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卿如是正撑着下颚望窗外的河灯。
盏形如莲, 金粉的花瓣, 蕊心嵌着红烛, 许是河面风盛,一只两只被分散开来,显得火光微弱, 但耐不住放河灯的人多,逐渐有三四只莲盏都聚拢在一处, 亦或更盛, 不消多时, 河面便被映得通明。
岸边,风拂垂柳暗招摇, 灯映云裳弄细腰。
她的视线被船家拦住的那些子公子小姐吸引去,恍然明白,转头看向与她对坐的月陇西。
他正好也瞧着她。却都没说话。他先笑了,如凛冬初落薄雪一般轻。卿如是便低头别过眼, 不知觉耳梢红了些。
他们手边一壶清酒正温着。
卿如是将拿红泥小炉上的文火瞧了会,伸出手指轻戳破红封,霎时酒香四溢。
「你喝得吗?」月陇西不打算让她喝太多,前世她的体质还算喝得酒, 遇着烈些的顶不住, 一般的酒还可以,这辈子就不晓得她体质如何了, 但这酒实在清冽甘醇,他就想带来给她尝尝。
要把她灌醉也不是今晚。
「可以。」卿如是欣然, 主动将他的杯子拿过来,和自己的杯子并放在一起,拿起酒壶倒得半满,递了一杯去,「酒壶上有御封,这是宫里的酒?」
「嗯。」月陇西接过,「前些时候皇后姨母体乏,母亲去宫中探望,便带了这酒回来。专程让我拿给你尝尝。」
郡主要他带来给她尝的……卿如是沉吟一瞬,继而想到,这是否说明他已经向家中交代了要上门求亲的事?
无意间,她端起酒杯浅抿了口,红润饱。满的唇倾压在玉杯沿,映着酒光,唇色变成淡粉,沾着水渍,她伸出粉舌轻轻舔了一下,晶莹的水珠从唇渡到舌尖,最后浸润在她的齿间,不见影踪。
她下意识作吞咽的动作,月陇西的注意力又到了她的脖颈,她撑着下颚转过头看向窗外,细嫩白皙的侧颈上有窍细的发丝贴合着,柔软的绸发在她颈上蜿蜒,平添几丝娇媚,黑白相斥,极具冲击力。
月陇西忽觉喉头发紧,原本漫不经心执杯的手握紧了。这感觉就像多年前於廊桥与她初见时那般,毽子砸在额上,她却落入心房。
「月陇西,你知道我上一回坐画舫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景吗?」卿如是盯着泛起涟漪的河面,画舫悠悠荡着,风过一遍,又过一遍,涟漪停不下来,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她的声线和缓了些许,隐约透出一股悲凉。
难道先与他煽起情来,想要吐露心扉。
却听对面这人蓦地笑了,用吊儿郎当的声音问她:「答对了有奖励吗?让我舒心合意到上天的那种。」月陇西的指尖轻敲杯盏,唇线微弯。
霎时,卿如是想跟他抒情的调调荡然无存,斜睨他一眼,「你若猜对,我就……」
「就叫我一声夫君。」他抢答道,笑得愈发肆意了些,「我就要这个。」
卿如是转头瞪了他一眼,随即又自信满满地道,「好啊。反正你猜不对的。」
「先说好,我若是猜对了,你可不许耍赖偏说我不对。」月陇西挑眉,「啊,我忘了,卿卿姑娘最是有风骨一个人,根本不屑於耍无赖。」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卿如是只能附和,「你且说,若与我记忆中无差,我自然算你对。」
「好。」月陇西一顿,手指轻敲打着桌面,往窗外一指,「仍是在这片河,不过并非夜景,是青天白日。因为你自方才坐下开始就不断望向窗外,一会看水面的河灯,一会看头顶的明月,又看岸上成群的人,神色间颇感新奇。且你上船不知如何着力,站不稳,实乃缺乏技巧,生疏所致。所以,我料你上回不仅是白日里坐的,还是头一回坐。」
卿如是点头。那回是月一鸣带她坐的,的确是青天白日,隐约记得是去赏春景。
月陇西接着道,「方才你挑选的时候说,花里胡哨的画舫才正好衬我。而进了画舫之后你对舫中景致颇为好奇,说明你不曾坐这等花哨的。所以,我料你上回没那兴致挑画舫,是与你同行之人挑选的画舫,他挑了素净雅致的,因为也衬你。」
说到此处,他清浅一笑,抿紧了唇线,不教她看出来。
卿如是微蹙了蹙眉。他怎么又猜对了。她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月陇西轻抬下巴,示意她看河面,待她转过头来,才道,「你盯着河面出神好一阵了,刚刚又想同我说上回乘坐画舫的事,说明这河面大有干坤。我看河面波纹荡漾,涟漪阵阵,想来上回你乘画舫时也看到了不休的波纹,说明那时风盛,有风惹碧波之景。」
说到此处,他故作一顿,撩起眼帘去看她的神色。她神情微黯,也似在回忆那别有深意的「风惹碧波」。
他轻笑,接着道,「但要让你印象深刻,光是景致想来是不够的,兴许你为这风这河作诗填词过。景与物皆有了,便只差人了。我猜,与你同行之人就站在你身旁,也倚着窗随你看这景致。」
卿如是深吸了一口气,稀罕地看他,「你脑子不错,难怪去刑部任职。」
月陇西笑了,又道,「扈沽城常年都是冬日下雪,这片河会结冰,所以不可能出船。夏季荷花漫池,这片河也不例外,白日里多是年轻的姑娘家和少年郎乘着小船来摘莲蓬淘莲藕,画舫要晚间才得进去,所以你也不是夏时去的。秋景凋敝萧索,无甚好看,那便只剩下春日。你是春时去的。我说得可对?」
卿如是撇了撇嘴,低头抿了口酒,镇定自若地微微一颔首。
「那是不是该履行承诺了?」月陇西手执闭合的折扇,手背的腕间撑起下颚,笑吟吟地同她挑眉,用几乎可以说是引。诱的声线勾她,「叫罢,叫夫君。大声点,让我膨胀一下。好好感受感受已婚的男子日常里都是个什么滋味。」
卿如是:「……」你他娘的骚死罢你就。
稍一顿,卿如是抬眸瞥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质疑道,「我只答应你会叫,却没说立刻就叫啊。」
月陇西讷然:「???」
他低头把玩折扇,失望地啧声轻叹,「这么赖啊。」
卿如是不说话了。那酒闻着香甜,喝起来也不醉人,甘冽浸口,过喉清爽,她抿了会一杯就没了。
小半时辰过去,窗外忽然迸出烟火,卿如是被吓了一吓,一瞬怔然后立时反应过来,扒着窗框伸出脑袋往外看,笑指道,「放烟花啦!」
绚烂的花火映得河面斑驳,也映得她双眸潋灩出零星彩光,随着她扑腾到窗口的动作,那阑珊色也在她眸中跳了一跳,明月也稍逊一筹。
月陇西把折扇一合,拉起她的手,拽着她往画舫外去,他示意掌画舫的人靠岸,低头对她道,「我们城楼上去看。」
骑马飞奔。不似在河面,城楼上挤满了人,但并不至於摩肩抆踵,只是常有过客往来。
城楼有官兵站岗。月陇西示意一名小卒站开,随后一把将卿如是抱到围墙上坐好,扶着她的腰以免她摔下去。
如此一来,卿如是便是这城楼上最高的,视线开阔,她仰头可见烟火漫天,低头窥得万华盛宴,扈沽七分天地,统统在她的眼前。
张开双臂,她伸手触碰飘浮在空中的薄雾,那是焰火后弥散的白烟,她觉得有趣,用手搅了搅,白烟都绕在指间。
旁边有人想要像她这般坐在城墙上,被把守的官兵拦了下来,登时有些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