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骄阳被雍乐江边温柔的风拂过,不再那么炙热灼人。
一只喜鹊突然停在窗沿,歪头看着屋子里的人叫了两声,打破一室沉静后又倏地飞走了。
盛昔微说完话便红了脸,微微垂首,低眉敛目的在等萧熠的回答,但她还是有些执着的拉着萧熠的手没有放。
心里觉得,自己的胆子可真是有点肥,太子殿下会不会觉得她太不知羞了
萧熠低头看着那双细白的小手拉着他的手没动,而面前的少女连雪白的脖颈都染上了粉红,她低着头,他便能看见她颈后一片细腻的肌肤。
萧熠微微移开目光,视线又在两人交握着的手上停留片刻,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他竟也没拉开盛昔微的手。
他没问盛昔微怎么知道今日他约她出来是要说什么,只是回头瞥了福全一眼。
福全满脑门冒汗,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萧熠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低低的问面前的姑娘“盛小姐为何这么说”
“唔,”盛昔微喃喃的应了一声,嘀嘀咕咕道,“反正就是不想殿下退婚”
她其实也不知该如何跟萧熠说,难道要说“我觉得你就是我转运的关键”太子殿下会以为她在编瞎话吧
萧熠看见盛昔微又露出了他熟悉的纠结的神情,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又晃了晃一直被拉着的手示意,就这样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盛昔微飞快的低头看了一眼,又眼神移开,颇有些厚着脸皮道“反正我与殿下已经是圣旨赐婚了,牵牵手旁人也说不得什么,殿下不答应我,我便不松。”
萧熠没想到这姑娘还对自己使起了小性子,这倒是他头一回见她这副模样。
他因为身子不好,手即使是在夏季也一直很凉,而盛昔微的手却是温热的,让他有一丝留恋。
萧熠见她为了不让他退婚,大着胆子连小性子都使上了,有些无奈,但好像又拿她没办法。
他索性也就让她握着,很有耐心的问她“盛小姐,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不想退亲么这桩婚事,很委屈你。”
盛昔微没想到萧熠竟然也会觉得这桩赐婚委屈了她。
她发现,太子殿下明明有如此尊贵的身份,但却好像从来不把自己摆在这个位置,他不高高在上,甚至可以说是平易近人,但却又对谁都透着礼貌克制。
盛昔微抿了抿唇,突然看着萧熠的眼睛,认真道“殿下,不是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萧熠微微垂眸,看见少女桃花般明艳的脸上有暖暖的笑,他琥珀色眼睛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一抹流光划过,又被他隐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盛昔微弯着眉眼,声音轻轻软软的,还有些不好意思“殿下这么厉害又好看的人,皇上这桩赐婚明明是我占了便宜才是。”
“可是我这身子应当是活不长了,你嫁入东宫”
萧熠想提醒她一句,这姑娘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盛昔微却突然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打断他“呸呸呸殿下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萧熠被手心里柔软的触感弄的微微一怔,感觉心里好像是轻飘飘的落了一片羽毛一般,轻柔的叫人眷恋。
他抬眸,定定的看向盛昔微,却见面前的姑娘突然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而后就听她有些小声道“殿下应该知道,我的运气一直不太好,所以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选中我来赐婚。”
“但是,我告诉殿下一个秘密吧。”
说到这,娇娇软软的少女还故作神秘的看了萧熠一眼,惹得萧熠想笑,他竟很配合的挑了挑眉,微微倾身靠近一些,给了她一点回应“嗯”
盛昔微见太子殿下如此配合,不禁眉眼弯弯笑的更甜了,絮絮道“以前有一位道长给了我一个签筒,说如果有一日我能从里面摇出上上签,那我便要转运了。”
“于是我每天摇每天摇,可从来都是下下签,直到那一日,我突然就摇出了一支上上签而那一日,就是赐婚圣旨下来的第二日。”
萧熠没想到在盛昔微这,赐婚一事还有这样的故事,又看见这姑娘一脸好像大仇得报的快意,他又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他发现,在盛昔微面前,他好像总是格外放松一些,也不知瑞国公府是如何教养出这般活泼讨喜的姑娘的。
盛昔微见他笑了,也跟着娇娇软软的笑了一下,却又郑重道“所以啊,我觉得殿下也许是我的福星呢,而且您看,我也并不是没有所求,我嫁与殿下,求这么个可能转运的机会,我哪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盛昔微看的通透,她去冲喜,然而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将这份私心告诉萧熠,同时也是在告诉他,他们互相有所求,她也不吃亏的。
萧熠深深看着盛昔微,面前的姑娘目光灼灼,带着点点笑意,她在安抚他。
她将这桩赐婚掰开揉碎,将自己的所有思虑考量与他坦诚相告,萧熠何其聪明,只是几句话,他便知道,盛昔微看穿了他一直以来平静温和的表面下那些冷淡疏离。
他不想旁的人替他过多操心,觉得没有必要,也并不想承谁的情,因为觉得可能没有时间去还了。
但盛昔微却说,她这不是单纯去帮他冲喜,所以他不需要承这份情。
他们之间经过这番你来我往,但其中的天平却从未倾斜,仍可以像没有冲喜这事一般相处。
盛昔微坦然的迎着萧熠的目光,她想,太子殿下这般聪明,定能知道她说这番话的用意。
突然间,她便觉着自己拉住萧熠的手被轻轻握了一下,原来是萧熠反手将她一直拉着他的手握住了。
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两只手轻轻交握,又松开。
萧熠收回手,掩在宽袖下的指尖轻捻,好像还能感受到那抹温度。
他垂眸看着盛昔微,好看的眼睛里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动容,低低道“好,不退婚了。”
他不知道这因为冲喜而定下的亲事最终会如何,但盛昔微今日太过坦诚,竟叫他有些动摇了。
罢了,他仔细着些,为这个姑娘打点好后续就是了。
盛昔微见太子殿下打消了念头,高兴的轻拍了一下手,又把一叠小点心往前推了推,好心情道“殿下难得出宫,这是素全斋最招牌的马蹄酥,殿下尝尝吧”
萧熠没有推拒,伸手拿了一块准备吃,又见对面的姑娘突然按住了他往嘴里送的手,惶恐道“我不懂规矩,殿下吃之前是不是要先让人试下毒”
“噗”
站在萧熠身后的福全没忍住噗的笑出了声,于是收获了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福全
他们这是什么眼神看着他做什么
殿下外出,这素全斋的厨子做这桌点心时可是他们的人全程在一旁盯着的,半点手脚都做不了,而且端上来之前就银针试过了,根本不需他以身试毒啊
福全刚准备给“没见过世面”的盛小姐解释一番,突然就听自家殿下看着自己淡淡应了一声“嗯,是要谨慎些,福全,还不过来”
福全嗯,殿下说的都对,他要去以身试毒了。
如此一来,福全忍不住在心力嘀咕了一句,这还没娶呢,殿下就开始纵着盛小姐了
趁着福全将桌上的点心挨个试一遍的间隙,萧熠从袖里拿出了之前被盛昔微摔成两瓣儿的雕兔纹玉佩
的兔子尾巴那块。
宫中匠人已经将碎裂的口子打磨好,又新编了一圈络子将摔掉掉的兔子脑袋那块用绳花填补了一番,缀了流苏后,这块兔子尾巴总算有点像那么回事了。
这是今日一早送到东宫的,萧熠顺手收在了袖里,原本想着今日是要与盛昔微说退了赐婚的事,也就没必要将玉佩给她了。
现下一想,当时随手放入袖中倒是省了之后再派人送到瑞国公府上。
他将兔子尾巴递给盛昔微,轻轻笑了一下“这半块玉佩已经重新填补好了,盛小姐收着吧。”
“啊,是那块玉佩”盛昔微接过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忍不住赞叹道,“都说宫中能人巧匠多,今日瞧见这玉佩才觉着此言不虚,还挺好看的呢殿下。”
好看的她都差点没认出来是那半块兔子屁股。
盛昔微握着玉佩,又浅笑盈盈的看向萧熠,问了一句“殿下,你的那半块呢”
萧熠便从袖里又拿了另外半块出来,同样被编过新的络子,不过比起盛昔微的兔子屁股,这个小兔脑袋倒是好补的多。
瞧着萧熠手里那半块,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盛昔微看了面前的萧熠一眼。
两人的目光短暂相交,而后像是达成了某种无声的约定和默契,彼此笑了一下,分别低头将原本佩戴的玉佩解下,换上了新的半块。
待玉佩换上,盛昔微又偷偷往萧熠腰间看了一下,这时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
怎么感觉两人戴着块定情信物似的
钦天监的吴大人也真是奇怪。
她已经忘了,若是她不摔那一下,吴大人也不能让他们这么戴
而萧熠察觉到盛昔微的小动作,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没有点破她,却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好像两人的命运,从这一刻开始,紧紧相连了起来。
素全斋一面,也好像有什么在他们之间改变了。
像一粒种子落入初春潮湿的泥土里,安静蛰伏着,不知何时就会开出绮丽的花。
在素全斋见萧熠一面的种种,盛昔微谁都没说,就连自己的两个小姐妹也没有。
她总觉得,这是她与太子殿下的小秘密。
但在那之后,她也会旁敲侧击的朝祝卿卿打听,得知萧熠近些时候昏迷的次数变少了,身子较之以前稍稍有一丝起色。
尽管只是微末的一点点改变,但也足以让皇上龙颜大悦了。
不过这事还尚未叫许多人知道,在太子一事上,皇上向来谨慎,总担心好的不灵坏的灵,所以消息也压了压。
祝卿卿被她家里叮嘱过不要出去乱说,还是盛昔微套了好久的话才套出来一两句的。
但只是简单的几句也足够让她高兴了。
感觉她这冲喜好像还真有点用呢
不过另一方面,盛昔微又有点忧愁,因为她这运气有点时好时坏
比如那日去见了太子殿下后,一整天的运势都很好,去喜欢的点心铺子能赶上最后一炉烤好的招牌小点,去挑话本子能碰上刚刚送来的最新书,去文墨坊能遇上有人急着用钱要低价出售一块上好的墨砚。
那日是盛昔微第一次体会到这般好运,整个人都觉得有些飘飘然了。
然而第二日,等她再出门试试运气时,新买的耳坠子掉了、酒楼的大师傅突然病了、绮阑阁莫名歇业一天。
盛昔微扶额,很好,一朝回到转运前。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运势这么不稳定的么
莫不是太子殿下真是自己的福星她是不是得找机会再见见太子殿下才行啊
这日一大早,盛昔微百无聊赖的从签筒里摇出了一支签子,拿起来一看,上上签
“哇”盛昔微惊呼一声。
这是她自上次赐婚之后这么多日以来,第二次上上签
两次中间,不是中签便是下签,极少有上签,不过倒是没有再摇出过下下签了。
盛昔微将签子放回签筒里,开始琢磨着今日要不要再出去碰碰运气
她记得前几日摇到上签时,出门偶尔也会有些好运的。
这般想着,她便兴致勃勃的叫来了自己的两个丫鬟,准备出府逛一圈,谁知巧珍巧珠却道“小姐,您忘啦,今儿是七夕呀”
七月初七,乞巧节,大胤国的传统节日。
“啊今日就是七月七了啊,我倒真给忘了”
盛昔微这些日子被赐婚,又被招进宫祈福,又要见太子殿下拦着他不让退亲,属实是有些忙碌了,连往年天天盼着的乞巧节都给忘了。
她这边刚记起来,院里的小丫鬟便拿着祝卿卿和虞念的邀贴进来了。
每年乞巧节京里都很热闹,三个小姐妹往年都是会在傍晚约着一起出门上街逛逛的。
盛昔微接下邀贴,白天便也没有出门了。
她在府里跟娘亲和丫鬟们一起做巧果,又晒衣晒书,还用花汁染了好看的指甲。
等到傍晚的时候,盛昔微带着丫鬟和几个府卫出了门,与小姐妹们碰了个头。
七夕是姑娘们的节日,街上来来往往的很多都是打扮的娇俏艳丽的女孩儿。
祝卿卿最是喜欢这种热闹的节日,一路上拉着虞念和盛昔微四处逛,嘴巴叽叽喳喳说个没停。
眼瞧着就要走上最热闹的洪禄街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小姐妹走的更快了些,嘴里念叨着“听说今夜洪禄街上有穿针斗巧的比赛,财大气粗的斗金阁办的,能赢小礼物呢,我们快去看看”
斗金阁是元京城里最大的一个典当行,且大胤国各处都有它的分行,幕后东家不知是谁,但真真是财大气粗没错了。
虞念对这些兴致缺缺,盛昔微倒是也想看看斗金阁会有些什么小礼物,瞧个热闹。
彼时斗金阁的大门前已经围了好些人了,三个姑娘都是带了府卫出来的,一路被护着到了最前头,看清了这个穿针斗巧的比试。
也不是什么多新的东西,穿针是乞巧节的老游戏了,在规定时间内谁穿的针最多谁便获胜。
盛昔微的穿针不好不坏,原本只是打算看看别人比,图个气氛,可在看到台子上摆着的几个小物件儿时,她有些心动了。
其他的都不说,放在台子正中间的那个小锦盒里的,是一个纯金打造的坠子,一个小小的羊羔。
小羊羔不大,但是细节无一不精巧,神态更是活灵活现,盛昔微一眼便瞧上了。
再加之祝卿卿一副跃跃欲试样子,她便索性与她一道儿上了台子。
一轮比赛可以有五人参加,姑娘们皆可报名。
在盛昔微与祝卿卿上台后,又有两个姑娘挽着手上来了,这样她们便只差一人了。
祝卿卿正想游说虞念上台,这时候人群中却走出了一个穿白衣裳的姑娘。
姑娘看起来弱不经风的,烟眉微拢,顾盼间有一种楚楚可怜之感。
她被丫鬟扶着走上了台,盛昔微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位姑娘好像看了自己一眼,眼神还有些莫名的微妙。
人群里这时候传来了窃窃私语之声。
虞念在下头听了一耳朵,目光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刚刚上去的那位穿白衣的姑娘。
只听人群里有小姐道“这不是清远侯府的二小姐么竟然已经回京了”
旁的那位点点头,用帕子掩了唇,压低声音“听说回京还没多久,身子也不知好没好,反正好像一直都是在府中养着呢,倒是没想到今日这位陈二小姐会出来。”
虞念不动声色地看着台上的那位小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站在了盛昔微的身边,心里想着刚刚旁边的人说的话。
清远侯府好像是有一个体弱多病的二小姐,在几年前就随外祖母去了南淮养病。这位二小姐以前因为生病,并不怎么出门,所以她们也没有怎么接触过,更别提她又离开了元京几年。
难怪今日见到没有认出来了。
不过,怎么总觉得这位娇娇弱弱的陈二小姐看笙笙的眼神有些奇怪呢。
虞念在台下仔细瞧着,台上的盛昔微也好奇的看了身旁的小姐一眼。
然而没等她再细看,斗金阁的女伙计便很快上前,瞧着人齐了二话不说就准备开始比赛了,盛昔微赶紧回了神。
台子上放着小小的沙漏,随着一声铜锣响,姑娘们纷纷快速拿起针线穿了起来。
台下看着的人也渐渐没了声儿,一个个聚精会神的往上头瞧。
而在斗金阁前头不远处的街上,萧燃正兴致勃勃的往前窜,萧熠落在他后头半步,看着他这五弟的身影无奈的笑了一下“明明是个姑娘们喜欢的节日,也不知道你怎么也能瞧的这么乐呵。”
季兴阁今日没随他们一起出来,听到七夕还要去姑娘小姐们扎堆的街上逛他就皱着眉一口拒绝了。
萧燃摇着扇子回头朝他太子皇兄摆摆手“皇兄这便说岔了,看热闹可不拘什么节日。”
言下之意,有的瞧就行。
萧熠瞥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五弟其实是因为他最近身子似乎稍稍有了些起色,心里高兴,所以便趁着这个日子拉他出宫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