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泰五年, 圣上李昇已经三十有二, 膝下却依旧无子, 真是急坏了一众一心想要让大魏子嗣延绵不绝的朝臣。但皇帝已经修改了祖制, 连选秀都停了, 后宫只有顾后一人, 帝后夫妻恩爱, 旁人也只有干着急的份了。
李昇自登基之后,励精图治、改革积弊、选贤举能、赏罚分明,但惟有一种人他很不喜欢, 就是那些动不动就要过问他家事的人,以至于如今朝臣们虽然心中着急,却也无人敢提, 况且如今的中宫又是顾首辅的女儿, 纵有一颗急死人的心,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言一句。
其实顾明妧的心里也很着急, 生下娇娇之后, 她便病体缠身, 足足调养了两三年, 身子才好了一些, 如今太医说她的身子是可以再受孕的,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专房独宠几年,顾明妧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顾明妧也为李昇挑选过侍妾, 可谁知道他非但不领情, 晚上还变本加厉的折腾她,让她累的起身的力气也没有,还大言不馋道“朕被皇后你一人榨干了,哪有什么雨露去分给别人。”
自从当了皇帝,他就越来越不要脸了
昨夜一夕颠鸾倒凤,顾明妧醒来的时候,果然腰又直不起来了。李昇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那精力却还这样旺盛,倒像是要把之前憋着的那些日子全给补回来一样。
顾明妧躺在牙床上,只觉得浑身酸痛,身上的锦被勾勒出她玲珑细致的曲线,几年的调养,已将原来纤瘦羸弱的女子调理的肌肤胜雪、丰盈窈窕、媚骨天成。
宫女见她醒了,上前服侍她起身,偶然间瞥见那雪白酥胸上的粉嫩,不觉有些面红耳赤。昨夜整整叫了三回水,皇上亲手帮娘娘沐浴洗漱,今早起身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了不要叫醒娘娘,要让她多睡一会儿。
顾明妧这样的妩媚动人,连宫女都有些明白,为什么皇后虽然多年无子,皇上却依旧不离不弃,专房独宠。
这世上大约只有将来跟她生下来的孩子,才能称得上是真龙天子。
宫女递了帕子给顾明妧擦脸,小声道“皇上说今日朝事繁忙,午时就不过来陪着娘娘用膳了,昨日鞑靼的使臣已经到了京城,今晚在御花园设有筵席,皇上还说让娘娘好好打扮一番,有故人要见。”
周怡月回来听说还带了她的一双儿女。
一个月前永安侯上书,说嘉瑞长公主病重,十日之后,长公主病逝。李昇便派人快马加鞭将讣告送往鞑靼,周怡月向鞑靼可汗上书,请求回大魏探母丧,鞑靼可汗准奏,还让她带着一双儿女同行,顺便游历一下他们母亲的家乡。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顾明妧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见铜镜中的越发成熟娇艳的自己。当年那些事情,仿佛还发生在昨日一样。如今周怡月已是儿女双全,顾明远膝下也有了一子,黄氏性子娇憨,虽不是管家理事的一把好手,却乖巧懂事,很得周氏和顾翰清的喜欢,又是一举得男,连顾明远也很宠她。
顾明远在翰林院做了三年编修之后,便留在了礼部做郎中,此次鞑靼使臣一行,便由他全权负责。李昇下口谕的时候还问过顾明妧,要不要让顾明远避嫌,但顾明妧告诉他不用刻意如此。
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更何况周怡月并没有像前世一样早逝,虽然远嫁鞑靼,可她还能回京城来探亲,这就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宫女送了一盏桂圆枸杞茶上来,顾明妧让放在了一旁,从妆奁中取了一瓶西域进贡的玫瑰花精油出来,才稍稍倒了一滴放在掌心里,忽然觉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永安侯府正在办丧事,呜呜咽咽的唢呐声吹得人有些头昏脑胀。周怡月已经换上了一身素服,在嘉瑞长公主的棺椁前跪了下来。她左右还各侍立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一般大小,长相又一模一样,竟然是一对龙凤胎。
“安吉、安娜,给那嘎奇额格么磕头。”那嘎奇额格么是鞑靼对外祖母的称呼。
两个孩子乖巧的跪下来,朝着嘉瑞长公主的棺椁磕了三个响头,眼神中却依旧是有些迷茫的,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的那嘎奇额格么。只听他们母亲提起过,是一个严厉的人。
“怡月丫头我的三丫头”
门外嘈杂的哀乐声忽然停了下来,周怡月转身,看见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站在飘着白幡的院中。
老人家白发苍苍、身子骨也佝偻了起来,眼角眉梢的皱纹都刻成了印子,老泪纵横的看着她。
“祖母”周怡月泣不成声,一路飞奔至老太太的跟前,在她面前跪下了道“怡月不孝,不能在祖母跟前尽孝。”
“你快起来”老太太弯腰扶她起来,枯瘦颤抖的掌心轻抚着周怡月的脸颊,指尖颤抖“我还当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你在那里过的好不好”
“孙女一切都好。”周怡月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头招呼她那一双儿女,脸上喊着笑道“安吉、安娜,这是老祖宗,你们要喊老祖宗。”
孩子是在鞑靼长大的,虽然也会说几句大魏话,但对这些称呼却是不太懂的。周怡月又道“你们还要给老祖宗磕头。”
他们便乖乖的跪下来磕头,老太太高兴的合不拢嘴,命丫鬟婆子领着她们一众人往荣寿堂去。
“你明珠表妹前些年生了一个闺女,可惜遇上难产,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招,后来你承泽哥哥就不让她在有孕了,如今那孩子六岁了,比他们两还大一些。”老太太笑着道,一时间周家的女眷们都过来了,屋子里围着得满满当当的一圈人。
周怡月坐在那里,看着以前这些熟悉的、抑或不熟悉的人,不管以前是怎样的,随着岁月的流逝,仿佛每个人和过去都不一样了。那时候她们热闹过的闺阁,如今也只属于小辈们了。
顾明珠牵着一个小姑娘进门,看见周怡月眼眶就红了,领着孩子道“曦姐儿,叫姑姑。”
曦姐儿便乖乖的喊了她一声,又从兜里拿出两个荷包,送给安吉和安娜。
“你四妹妹生了第三胎了,还在坐月子,不得回来,不然有她在就热闹了。”周怡姗是这几个姑娘中最有福分的,吴文杰把她当闺女一样宠,房里连个侍妾也没有,真正的三年抱俩,如今已是第三个儿子了。
老太太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场合总是容易想到太多过去的人事,周怡月便问顾明珠道“听说二表妹去了很多年了,当初是怎么死的”
那时候大魏局势很乱,但周怡月在鞑靼却过的还算安稳,后来今上起誓的时候,她还让可汗帮了一些小忙,只听说顾明烟死了,却还是有些震惊的。
“那时候太子把三妹妹抓了起来,二妹妹帮着三妹妹出宫被太子给”顾明珠已经落下泪来,即便这里的所有人以前对顾明烟都没有特别喜欢过,可她死了,还是会有人记得她。
“我们不要说这些个不愉快的事情了。”老太太开口道“我们还是说些高兴的,晚上皇后在御花园设宴,还是想想你们姐妹相见,到时候要说些什么体己话吧我知道,你向来和你三表妹最聊得来,如今她已是尊贵无双的皇后了。”
老太太想起顾明妧,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皇帝这把年纪都还没个子嗣,朝臣们虽然不敢当着他的面说什么,但私下里回家闲聊,不免会为此操心,安国公也提起过这件事情好几次。
顾明妧已经又躺在了牙床上。柔若无骨的手腕靠着太医的药枕,上面盖着薄薄的丝帕,杜太医的指腹隔着丝帕在脉搏上轻拢慢捻,脸上神色凝重。
站在一旁的李昇更是神色紧张,一脸担忧的看着顾明妧。早知如此,就不该跟她置气,那些宫女她要送给他,他悄悄的打发走了也就算了,何必非要在房事上惩罚她这一番。如今又见了她这脸色苍白的模样,李昇已经完全没了脾气了。
“妧妧,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紧”李昇焦急问道。
顾明妧心里其实是有些预感的,她这个月癸水未至,前几日又没什么食欲,但她如今是大魏皇后,整个朝廷的人都盯着她的肚皮,若是弄错了难免尴尬,因此便一直没有提起。
“我没事,皇上放心”今早忽然就泛起了恶心,才让顾明妧觉得自己不得不传个太医看一看了。
本来是想私下里先让太医瞧了,再给他一个惊喜的,可谁知道凤仪宫的小太监都是他的心腹,见顾明妧不舒服,直接就跑到太和殿外等着他下朝了。
杜太医的指腹终于从顾明妧的脉搏上挪开了。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朝着皇帝拱手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这是喜脉,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杜太医此话当真”李昇简直高兴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像个孩子一样大殿里走来走去,忽然又停了下来,追问道“你确定是喜脉没有弄错”
杜太医都被他问窘了他堂堂一个太医院的院正,总不能连个喜脉也诊不出来吧
“妧妧你听见了吗杜太医说你有了身孕”李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跪在顾明妧的床沿上,拉着她的手道“朕错了朕昨晚不该折腾你的让你”
哪里还有半点皇帝的样子三十开外的人了,据然还这样,顾明妧都替他害羞了。
“你少说两句,杜太医还在呢”
终于有人想起了自己来,杜太医略略清了清嗓子,窘迫道“皇上既然知道娘娘有了身孕,以后还该多注意着点,三个月之内是肯定不能行房事的”
“你放心,朕忍得住”他又不是没忍过
李昇这会子恨不得把顾明妧捧在掌心里,也没有心思再听杜太医说什么,杜太医见皇帝这个样子,只怕他说再多,他这时候也不见得能听进去了,便索性识相的告退了。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李昇坐到顾明妧的床沿上,握着她的手道“妧妧,你终于又有了身孕。”
“但若是还是女孩呢”顾明妧心里却有些压力,生不出一个儿子来,总觉得有些对不住李昇。
“女儿就不是我李昇的女儿了吗”李昇把顾明妧抱起来,搂在怀中,大掌沿着她的腰线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缓缓道“若是老天注定朕这辈子没有儿子,就过继一个,比起儿子,朕更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顾明妧听了他的话,觉得很安心,抬起头的时候,额头却正好撞到了他的下颌。三十而立的年纪,比起从前,他越发显得威严俊逸,原先的那股憨实淳朴,也被这几年的帝王生涯渐渐磨砺而去。此时的李昇,沉稳睿智、英明神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