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阴云笼罩,大雨滂沱。
雨幕一重重打在大地上,将一片黄泥土地浇得泥泞不堪。
一个下巴蓄满了胡须的男人披着蓑衣匆匆从路上走过, 雨水顺着蓑衣粽叶不断滚落,砸在男人穿着草鞋的双脚上, 又沿着脚面不停滑落,连同脚印一起被男人遗落在身后,不久之后, 就连脚印也在雨水的冲刷下消失不见了。
不多时, 男人的视线里多了一栋建在村子末尾的木屋,眨眼之间, 他就抵达了木屋外的围栏边, 打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花草树木都在风雨中飘摇, 只有这栋散发着黄色光芒的小屋岿然不动,如同等待船只靠岸的码头。
男人一边解开蓑衣, 一边大步往里走。等他一脚踏进温暖的小屋时,身上的蓑衣已经被他脱得干干净净挂在了门口。
听到动静,屋子里头立刻有人迎上来,是个荆钗布裙容貌清秀的女人,看见他身边空空荡荡, 不禁失望,“还没找到吗”
男人摇头。
女人看了眼外头的风雨,急得眼圈都红了,“这样大的雨,她都跑到哪儿去这死丫头,都说了叫她不要出去不要出去,这人生地不熟的, 她迷了路回不来可怎么办”
女人一哭,男人就笨拙地开始安抚她,“你别哭,这雨太大天又黑,兴许她找地方躲雨去了,等雨一停,我再出去找找。”
女人便道“当初在沔州待得好好的,你何苦带着我们背井离乡到这归州来若是还在沔州,孩子怎么能跑出去她自在散漫惯了,你整日把她关在屋子里,她怎么能乐意呢”眼见男人沉默不语,她抓住他衣襟,“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朝廷钦犯所以你不敢见人,所以听到有人来寻你就东躲西藏,是也不是”
男人摇头,“我不是钦犯,更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女人曾经是信的,可如今连孩子都跑丢了,她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好,既然你不是钦犯,等天一亮你就去官府报案说丢了孩子,请人帮忙一块找,否则休想我再信你”
女人说完再不理会他,
转身开始收拾东西,明显是想等雨一停就立刻去寻找走丢的女儿。
男人却只是默默看着她,心里想着这些年平静的日子,想着聪慧活泼的女儿,再想想那些一路追查他们的人,攥紧拳头,心头愤恨难言。他不明白,他明明一退再退,甚至沦落成了山野村夫,为什么那对父子还是不肯放过他为什么
女儿一向乖巧,哪怕贪玩也不至于走出太远,她究竟去了哪里,会不会是被那些人抓住用来威胁他了他这样一个无用之人,威胁他又有什么用
他如今不过一个山野村夫他们想要做什么冲着他来就行,何必卑鄙无耻地为难他年幼的女儿难道还想连他柔弱的妻女一并害死不成
心中这样想着,男人呼吸逐渐粗重,目光盯着挂在墙上的那柄斧头。
大雨倾盆,遮住了木屋附近一切不同寻常的动静。
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的灌木丛里,一队龙武卫披着蓑衣默默蹲着,一张张年轻朝气的脸上,神情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凄风苦雨。
“雨好大,好冷,咱什么时候能换班”
“谁知道呢一见今晚下大雨,那些小子一个个躲着不来,真是活该我们倒霉,偏偏轮到今晚。”
“哎,陛下也不来了,原本还以为这趟苦活能在陛下跟前露露脸呢”
“这静王也是,成日里东躲西藏,现在又缩到这鸟不拉屎的小山村里,是不是故意耍着咱们玩啊”
“你该庆幸今日雨大,要不然早被静王发现了。”
“他果真那么厉害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这么大冷天穿一双草鞋,我都替他冻得慌。”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当年静王还未出京都时,可是个风流人物,听说长得俊又文武双全,一对三板斧挥起来虎虎生威,当年北衙还是归他管呢若不是出了大事,也许今日他还是咱们所有人的头儿。”有知晓当年事迹的龙武卫侃侃而谈。
“这样厉害啊”有人说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那人便摸摸下巴,回忆道“听说是觊觎先帝贵妃的美色,在宫中调戏,被
先帝当场抓住,后边又从他府邸里搜出谋反的证据。”
噗呲,当场便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吧,先帝贵妃那模样连寻常宫女都不如,也就先帝稀罕。”
“更荒唐的来了,你们道那谋反证据是什么,竟是一枚假玉玺还有一套旧龙袍那龙袍袖口都抽丝了,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静王真要谋反,会在家里放这种东西”
“那朝臣能信”
“自然是不信。可不信又能如何先帝铁了心要治静王的罪,静王没法,只得逃亡出去。当年先贵妃为了给二皇子登基铺路,废了老大劲儿鼓动先帝废掉静王拿回了北衙的军权,谁能想到那二皇子早早夭折,反倒是咱们陛下得了皇位。”
“原来如此,怪不得静王如此怕,恨不得躲到天涯海角呢”
“他其实不必去躲,咱们陛下跟先帝可不像亲自接他回去享受荣华富贵呢,诚意十足,静王要是知道了,没准感动得能哭出来”
众人在雨声里正八卦得津津有味,忽然一声雷响,轰得半边天都亮了,顿时吓得收了口不敢再提。
李瑜原本是要去找静王的。
谁知道夜幕降临后没多久,天边一道响雷炸起,紧接着大雨就瓢泼而下。
寒意随着雨水一同漫灌,站在檐下就见夜色里风摇树动,远处廊灯的影子投在墙上东摇西晃,风催着雨,雨赶着风,连站在游廊上都能被歪斜的雨水淋湿一身。
内侍艰难地撑着伞要给他挡雨,被他摆手挥退了。
他顺着游廊一步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