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看见钱灿灿朝他走过来。
这个人,明知道可能是陷阱,还是走进来
沈郁咬唇睁着眼睛,视线随着钱灿灿移动。
他看她嗅了嗅茶叶,看她往周围找了一圈,最后站在他面前。
钱灿灿朝他伸手,沈郁眼泪就这么落下来。
钱灿灿动作一顿,“你哭什么我又没打算欺负你。”
她手拐了个方向,是拎起他的袖筒闻了闻,“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被迷倒的。”
沈郁很少离女人这么近,更是第一次被女人捻着两根手指拎起袖子,虽然眼泪还在流,但脸却慢慢红了。
钱灿灿看着他,慢慢笑了,“你也是有趣。”
一边阴雨一边晴。
她撩起衣摆,半蹲下来仰头看他,是一个没有危害让他放心的姿势,“你是想睡在地上,还是想睡在床上自己选,我帮你。”
沈郁犹豫了一瞬,觉得钱灿灿不像是对他做坏事的样子,更何况她就是要做什么,自己也阻止不了。
最后只能颓然放弃,吃力的挤出气音,“床”
“娇气的小公子。”钱灿灿啧了一声,“这时候还想着睡床。”
“”
这不是你要我选的吗
沈郁想瞪她,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作罢。
沈郁也是后来才知道钱灿灿为何这般说。
因为她当时怕是猜到了自己睡床会引起麻烦殃及到她,但钱灿灿还是规规矩矩的把他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板上。
沈郁昏睡之前,还想着钱灿灿跟坊间传闻并不一样,她才不是不学无术四处厮混的纨绔废物。
她分明,很好。
沈郁睡后,钱灿灿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认命的叹息。
麻烦就麻烦了点,让天下第一公子睡地上被众人看,总归不太好。
男子家要脸面,她又不要。
沈郁也是一觉睡醒,才知道有人污蔑钱灿灿意图奸污他。
一边是手帕交的母亲跟手帕交全家的性命,一边是被污了清白的钱灿灿。
沈郁茫然挣扎,再次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在旋涡里无能无力的那个人。
时清站在营帐外面说的很对。
他想面面兼顾,他想当好人,他怕选择错误失去最好的朋友
但他却为了个害他的人,把一个救了他的钱灿灿,推到了刀尖上。
他好像什么都想做好,但最后什么都做不好。
沈郁突然知道这一切该怪谁了。
怪他自己。
因为他,时清屡次被连累,却选择救他。
因为他,钱灿灿被钱母当场打了一巴掌,最后也没说他一句不好。
因为他,菱角跟孙黎黎都被卷进无形的争斗中,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沈郁掐着掌心,说出实话。
心却像是被压在重石之下,没有喘息换气的能力。
因为春猎一事,朋友没了,恩人没了,父亲那点本就稀薄的爱更是没了。
沈郁从那起便不再出门,怕自己连累到别人。
忽然有一日,钱灿灿半夜用石子敲他窗户。
等沈郁推窗出来,她站在庭院内的月色下,保持着一定距离,笑着问,“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她不是很好意思。
“看在我上次救了你的份上,你帮我一回呗。”
沈郁站在窗内,声音茫然,“我能做什么”
其实在看见钱灿灿突然出现在沈府时,沈郁却没大声呼叫,就表明他在心底就已经选择相信她帮她。
只是,他能做的似乎很少。
钱灿灿凑过来,“帮忙拒绝我送你的礼物,告诉你爹你不喜欢我。”
她想用长皇子的势力,修剪钱家的大树。
这事钱灿灿本可以不告诉沈郁,只需要利用他就可以,但不知道为何,她还是深夜来了一趟。
沈郁抿唇看她。
钱灿灿对着月色,这才发现短短几日不见,他好像清瘦了很多。
沈郁明显已经躺下了,屋里小侍睡的正熟,他起来开窗的时候,身上只批了件大氅,里面是雪白的中衣。
清冷的白,在月色下,衬得他越发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清清瘦瘦,安安静静。
只这么看着她,像是在看一抹跟他不同的光。
钱灿灿心头微涩,酸酸的。
她曾经,也这般自我怀疑的看过别人。
钱灿灿低头往袖筒里摸索,最后掏出来一只镯子递给他,“报酬。”
看似是随手摸出来,其实却是来之前刻意带上的。
沈郁收下了,只是事后跟父亲说时,没说自己讨厌钱灿灿,只是说她送的礼物过于贵重,不好收下还是退还回去吧。
沈郁将镯子戴在手腕上,感受羊脂玉温润的材质,感受那抹带着他体温的热意。
今日沈家被围,进宫的路上,沈郁右手习惯性的搭在左手腕子上,拇指轻轻摩挲玉镯。
沈家没了,长皇子被软禁,沈郁从第一公子成为第一笑话。
众人背地里笑他退婚,笑他眼高于顶,笑他想攀高枝。
沈郁住在宫里,对于所有蜚语全盘接受不去反驳解释。
他心像是已经死了,没有波动,没有情绪。
沈媛判刑被发配边疆那日,沈郁去送她。
本是想见最后一面,见见母亲。
谁知她跟拒绝自己上门的父亲一样,瞧见他下马车,头都不回的往前走。
沈郁站在原地,通体冰凉。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不该活在这个没人对他有期望的世间。
可能是见他没有生气,像是随着季节慢慢枯死的藤。
皇上跟君后打算给他说门亲。
终究是连皇宫都容不下他了。
年底,皇上说已经敲定了人选,今日带来给他看看。
沈郁像是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藤蔓,目光空洞的朝前看,却瞧见钱灿灿站在皇上旁边,朝他笑了一下。
她说,“我娶你吧。”
“你这么娇气,以后床都给你睡。”
“我不入仕,不能让你当大官夫郎,但我经商,能保你一世衣食无忧。”
“我之前不确定,是怕委屈了你。但我觉得,你嫁给旁人会更委屈,还不如跟我。”
“以后,我是你的依靠。”
沈郁怔在原地,眼泪掉下来。
钱灿灿顿了顿,随即手忙脚乱的扯着袖筒给他擦,“就、就说你娇气,爱哭。”
沈郁看着她,特别想反驳。
他其实不爱哭,但对着她总是忍不住。
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慢慢露出光亮,里面盛着钱灿灿。
寒冬过去,第二年春天,藤又泛起生机,翠绿鲜活。
因为,他可以依靠在钱灿灿身上。
此生,随她生,随她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