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以天下为棋枰,上有宏图和大业。我是他枰上的棋子。但是我却愿意为他去做一个马前卒,心甘情愿。无生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僧人又一次地停笔,思索了下。
“不管为何,他是一个有福之人。”最后他说道。
那道青色背影仿佛笑了起来,因为无生的这句话。
“无生,你心有慧灯,通常你总是对的,不过这次,你错了。他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失了此生所爱,何来有福可言”
“求仁得仁,亦是福缘。”无生在她身后应道。
她再次轻声而笑,为这一句话。
“其实我本曾打算与他面话,因我实是不甘就此受下我所不欲之安排。但是在我见了他后,我却改了主意。他的为人何其无情,心性何其坚硬。似他那样的人,为达目的,可绝人欲,可劈山,可裂海。无生你相信吗我被这样的人给说服了。我无法不成全他的所想,因他的所想,便是我之所想,所以,我改了主意”
她停住,似第三回,自己笑了起来。而这一回,是自嘲的笑。
“算了,我今日话太多。不说这些了,你也不会懂的。无生,你的世界距俗世太过遥远。你生来就和普通人不同,高高在上,低眉慈悲。你的使命是传播佛法,普度众生,将来成为释迦那样的伟大之人,去受世人的顶礼和膜拜。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扰了你的清净。”
“你可以的。无论你想说什么,都是可以的。”身后传来回复之声。
姜含元转过脸,看见摩崖窟的深处里,昏暗的油灯映出一团朦胧的身影。无生并没有看她,还是那样低着头,继续写着他的经文,一边写,一边在和她对话。
她看了片刻,环顾这处枯寒到了极点的石窟,摇了摇头。
“有时候我不大明白,你为什么不走,偏偏要留在这荒凉之所。”
他停了笔,慢慢抬起头,在昏暗的灯火中,远远望向她。
“这是小僧的修炼。”
他应道,“译经也将会是小僧这一生的重大责任。只要有笔墨,无论身在何地,莲台宝境,九荒之野,于小僧而言,都是一样。”
他说完,放下了笔。
“将军,我可以诵经给你听。你还想听吗。”
她从前曾说,他诵经的声音极好。虽然听不懂他在诵什么,但无关紧要,她喜欢听他诵经的声音。
姜含元点头“想。”
“那么就诵小僧手头的这部经文吧,讲化生天道。佛陀宣说了成就十种佛论,以此,降诸天魔外邪论,摧灭一切诸有情类犹如金刚坚固烦恼,断一切障。”
在淡淡的草药苦香和无生那不疾不徐的平静的诵经声中,姜含元靠在洞口的岩石上,慢慢地,闭上了眼。
他继续诵着,直到她完全睡沉了,方停止,起身,取过石榻上的那方麻被,走到了她的身畔。
他弯腰,凝视着她的睡容,轻轻地,将麻被盖在了她的肩上。
他走了回来,盘膝坐到了近旁的一张石台上,闭目,打坐。
一夜过去,天明,当第一道阳光照射到摩崖洞口外的崖壁之上,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洞壁口,昨夜那道曾听他诵经的青色身影已离开了,此刻,那里空荡荡的,不留半分踪迹。那幅曾盖住她为她取暖的被,也已叠得整整齐齐,放回在了石榻之上。
她一夜安眠,是在凌晨五更拂晓时分醒来的。无生灵台清醒,心目观她悄然离去,却没有出声,和她道别。
无需道别。
若是有一天,她又想听他诵经的声音,她自然还会回来。
而若是有一天,她遇到了另外一个能代替他诵经声的声音,在那道声音之畔,她亦能获得安然入眠,她自然便不会回来了。
那时,他也就可以离开这里。
他的修炼,也将得到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