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宗霍站起身,那双锐如鹰隼的厉眸蓦盯视朱红宫廊尽头。
雪花纷飞,空旷的汉白玉广场沉淀岁月的痕迹,这座古老威严的宫殿在凛冽寒风中充斥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在雅雀无声的寂静中,那轻微的皂靴落地声都变得极度清晰了起来。
一下,一下,接一下,像踩在人的心脏上。
苏瓷有点紧张,她也跟着站起身,小心往外看,手扶着他的腰,她躲在杨延宗的身后。
杨延宗反手一抄,那只带着剑茧的手掌攒住她的手心,沉声“别怕。”
很难不怕啊
事到临头,苏瓷还是紧张的,因为原书剧情里并没有这一出啊,她真的很怕自己的蝴蝶翅膀扇出什么结果来,影响最终结局。
不怕,不怕,杨延宗成功是因为这个人。这人是活的,会随机应变,是他成就的最终结局,而不是结局成就他,他的心性能力才是决定最终结局的关键,又不是nc,不可能因为偏离固定剧情就崩盘的。
没错,就是这样
苏瓷舔舔唇,她一眨不眨盯着门外没一会,那脚步声已经逼近到门口了,一个身穿宝蓝色绣银丝四爪团龙纹内宦服饰的太监大步转出门前。
这是个中年人,白面无须,眼神凌厉,居高临下,立在门槛外,扫视室内二人一眼,用那种太监特有的带着阴柔的嗓音道“宣镇西宣抚使、明威将军杨延宗,觐见”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不怒自威的凌然感,苏瓷不是很能辨认太监服饰品级,但也一眼就从对方异常精致和绣纹繁复的滚边内宦服判断对方品级绝对很高是个太监头子,甚至很可能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头子。
苏瓷一点都没猜错,这是个四品太监,太监最高的品阶,来人正是皇帝的御前大总管孙时平
苏瓷认不出,可不代表杨延宗认不出,一见这个人,他心下一凛,即时上前一步,俯身“臣杨延宗,领旨”
“杨将军,这就走吧。”
孙时平一甩拂尘,目光在苏瓷身上掠了眼,也不停留,直接转身就走。
然后,杨延宗就随孙时平去了。
苏瓷“”
冷风嗖嗖的,这就剩她一个,怎么回事这皇帝怎么光叫杨延宗一个人去呢
这操作整得她心里惴惴的。
可连问也没地方问,也不敢问,苏瓷在屋里来回踱步,心里只盼着杨延宗快点回来。
又一个脚步声。
她赶紧抬头望去,她没等到杨延宗回来,却又等来了一个太监。
这太监四旬年纪,服饰不及刚才孙时平的繁复气势,但也不是小太监那种制式的襕袍,行至门槛前,扫了苏瓷一眼,不咸不淡道“陛下宣召,苏氏随我来罢。”
苏瓷咽了咽,只得跟上去了。
这太监和孙时平前后脚,老皇帝并未同时宣召她和杨延宗,而是将两人分开,不得不说,这下马威力道杠杠的。
苏瓷跟着那个陌生的太监沿着宫廊前行,不断拐弯,走得都是偏门,但看方向是正对着皇城最高建筑上阳殿,沿途执戟戴甲的卫兵凛然肃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刃尖在天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一种森然肃杀油然而生。
苏瓷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踏入的正是掌控王朝生死、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王朝权力中枢。
皇帝高高在上,拥天下生杀大权。
一句话随时可教人人头落地,譬如她。
苏瓷深深吸了几口气,又徐徐吐了出来,才不至于同手同脚,这种无形威势简直了,压力山大。
她低着头,盯着脚尖前三尺,这是她观察到沿途的人自动自觉学到的了,一路步上台阶,连前面的蓝衫太监都不敢抬头了,含胸驼背,苏瓷被拦下在殿门外,他跨进门槛,苏瓷听见他在里头说“启禀陛下,苏氏带到了。”
不知里面说了什么,紧接着,太监转过身来,扬声“宣校尉苏棣之女苏氏觐见”
苏瓷眼观鼻,鼻观心,微微低着头,一步跨进这座庄严肃穆又金碧辉煌的偌大宫殿。
苏瓷第一眼就看见了杨延宗。
他大概刚刚觐见完毕,不知和老皇帝说了什么,现正跪在玉阶前三丈的鎏金大方铜鼎前,微微垂首低头,看起来恭谨肃穆,但他是个沙场出身的战将,腰板很直,背影和那些个含胸驼背的太监侍女是完全不一样的。
苏瓷自觉小步走到他身边,一同跪下“臣女苏氏叩见陛下”
人在屋檐下,她还是很老实地磕了头。
姿态和声音是足够老实的了,但她这人到底是个胆子大的,那双大眼睛借着俯身的空档往上扫了一眼,但见一个老年男人倚在玉阶之上正中的宝座,身穿金黄团龙皇袍,同色繁复的龙靴鞋底白得没沾上一丝灰尘。
角度问题,她没看见老皇帝的脸,仅仅看到龙椅上垂下的衣摆,但仅仅就是这么一个随意倚靠的姿势,一种凛然威势和压迫感油然而生,扑面而来强烈得几乎有如实质,连低着头的苏瓷都清晰地感觉到。
果然不愧是在位愈四十年的九五至尊
可再是手掌天下的九五至尊,此刻也不得不受到伤病的困扰。
年已老迈,多日不眠,老皇帝双目充满血丝,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将苏瓷宣召进宫并很快召见了她。
如同猛虎,哪怕伤卧病卧,依然有着凛然的虎威,苏瓷不敢抬头,问安完毕就垂首跪在杨延宗身边,她感觉有一道存在感非常强烈的凛冽目光落在她的头顶,片刻,上首传来一道低沉却明显听得出年纪的威严声音,“你就是那制出了新药,拜得奇师习了一身奇技医术的苏氏”
“”
不知坤国舅怎么说的,苏瓷这会也看见他了,对方正立在玉阶之下,但不管对方怎么说,现在苏瓷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下来了,她小声说“奇淫巧技,不敢自褒。”
她压力真的超大,老皇帝伤势如何,她从这么快就召见他们能猜出一二来。而刚才进殿门时,外头跪着一溜的太医御医,殿内另一边也跪着一个身边搁着药箱的须发皆白的老头,按医术和年龄成正比的通常概率以及衣服样式,这老头很可能就是太医院判,专为皇帝诊治的御用首席御医。
大冷天的,老头冷汗潺潺的,连衣领都湿透了,手和下颌在打哆嗦。
那,苏瓷是不是可以合理猜测,皇帝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连这首席御医都表示无能为力
苏瓷咽了咽,别啊,别这样对她,她可不想尝一发人头落地啊
可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老皇帝并没有太多废话,略略询问了两句,就立即让苏瓷上前察看伤势。
苏瓷起身脚麻了下,杨延宗撑了撑她,没人说什么,于是他索性站起,扶着苏瓷一步一步往前行去。
走得近了,苏瓷终于看到玉阶上的全貌,皇帝是半卧在龙椅上的,宽大的龙椅上垫了锦垫和引枕,看宫人太监熟练调整引枕角度的动作,老皇帝近期应该经常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苏瓷偷偷瞄了一眼老皇帝的脸,年过七旬,伤病疲困交加,两颊肌肉松弛下垂,脸色晦暗双目泛赤,人看起是强压不适烦躁的。
总而言之,状态真的非常不好,但眼神看起来依然深不可测。
受伤垂暮的猛虎,它依然是猛虎,只要还没咽气一天,仍然是可以轻易咬断入侵者的咽喉。
这是苏瓷的第一眼印象。
还有,仅一眼,她心凛了凛,因为对方脸色真的太差了,晦暗中还泛着一种淡淡的潮红,这种潮红她真的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来老皇帝甚至正在发热。
走到玉阶下,杨延宗就被人拦下了,他松开手,苏瓷跟着孙时平和那个刚被拖拽起来的老御医抬步上级,后者哆嗦跄踉,苏瓷真的好担心他走不稳扑下去摔个头崩额裂,但她不敢扶。
厚厚的猩猩绒地毯把所有脚步声都吸附了去,上头是一片让人窒息般的安静,除了老皇帝,她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吸声。
孙时平跪在地上,轻轻揭开盖在老皇帝下身的绒被,再掀起龙袍下摆,西西索索解衣的声音,苏瓷侧头听老御医详细地低声讲解老皇帝目前的病情。
“秋时坠马伤腿,又有箭伤,但幸后者不重,两伤兼养,耗时足两月有余,才见大好。然伤愈不过半月,陛下却觉腿伤愈合处有隐疼,止疼无果,每况愈重,至今,已见内有脓溃之相,数放之而不愈,”
老御医跪了不知有多久,双腿还在打颤,颤颤巍巍在给苏瓷描述皇帝的病历,苏瓷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仔细听着她心里明白得很,开弓没有回头箭,倘若治不好,她和杨延宗都不用回去了,外面那一排少了一大截且被人严密看管起来的御医太医就是他们的下场。
龙椅上已经打理好了,孙时平回身低声“苏姑娘。”
苏瓷深呼吸一下,上前诊断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