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1 / 2)

徐文凯最后是在津水上和杨延宗见面的。

不管是新帝季子穆, 抑或他麾下的大小武将,还是满朝重臣,都不许他只身深入敌营。

最后这地点定在两军势力交界点的津水河中央,徐文凯亲笔写了一封约见信, 杨延宗同意了。

这是春末的最后一天, 天有些阴, 细雨霏霏, 津水河上雾蒙蒙一片。巳时,对岸水草丰美的支流岔口驶出一条两层的红漆楼船,缓缓而来, 一直驶到河中央, 打横停下。

徐文凯迈开大步,身后的两名亲卫紧随其后, 跟着他跳上了小舟。

至于岸上的其余战将及亲兵攻箭手等等, 人人面露紧张之色, 弓弦立即拉紧了,慎防敌军有诈。

今日这场会面, 两边沿岸都布置了一排排弓箭手对准河对岸, 津水很宽阔,箭矢射程是达不到对岸的, 但河中央可以。

也难怪大庆这边紧张, 毕竟船是杨延宗的。

只是作为当事人的徐文凯,却此没有丝毫怯惧。他戎马半生,无数次风里来雨来去对阵北戎, 只身犯险这并不是第一次, 他不在意冒险, 只要有值得犯险的价值, 他一贯是毫不犹豫就上了。

此刻占据徐文凯心绪的,反而是即将到来这场见面的内容和结果。

小舟破水,不疾不徐驶向红船,远远看着,徐文凯跳上了甲板,那两名亲兵却被留在小舟上,虽明知这是约定好的,但大庆这边的岸上还是一下子就绷紧了。

弓弦拉得“咯咯”响,亲兵们手心都出了汗。

只不过其实,船上的氛围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剑拔弩张。

杨延宗和徐文凯是故人,曾经熟悉相交,现在也不陌生,杨延宗连阵俘的徐六郎都没杀,他更不会设计杀徐文凯。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既然徐文凯光明正大约见,那他也磊落应约。

偌大的红船上,杨延宗端坐在书房的楠木大案之后,与甲板隔了一个正厅两层帷帐,徐文凯抿紧唇,跟着引路的阿康一低头绕过帷帐进了正厅,再进了书房。

书房内,长明烛点亮,杨延宗背后是一排巨大的槛窗,夏纱透薄,他身后一片敞亮天光,面目却不昏暗,同样明亮的烛光照在他的面庞上,山根高立,眉目英挺,他微微一笑“孟渊,许久不见了。”

两人一坐一立,皆是一身战铠重甲,徐文凯同样干净整洁,只不过对比起杨延宗的昂扬轻爽来说,徐文凯身上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硝烟气息。

徐文凯冷哼一声,杨延宗成了乱臣贼子,他自然看对方哪哪都不顺眼的。

不过杨延宗并不冷硬的态度,倒让他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是很希望杨延宗没变的。

只不过,徐文凯才刚坐下,就立马高兴不起来了。

他一掀甲胄下摆,直接在杨延宗书案对面的太师椅坐下来,谁知眼睛一瞥,就发现干干净净的案面正摆着一封加印帛书。

这明显是给他看的。

徐文凯定睛一看,登时火冒三丈,这不是别的,正是季子穆先前签章的那封赐地诏书。

徐文凯一瞬血气上涌脸色涨红,顷刻又发黑,他不笨,哪怕杨延宗什么都没说,他立马就猜出了几成了,简直是气得登时眼前发黑。

他脸阵红阵黑,半晌,把这玩意往那边一推“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我无权做主”

给你看,当然是证明东西的真实性了。

季子穆现在都登基了啊,也该合法化一下了,就算大庆不承认,有这玩意也不妨碍各执一词了。

季子穆是灵前即位了,但还没举行登基大典,不过杨延宗也不怕他被人再掀下去了,反正朝廷想收复失地就必须靠武力,季子穆再如何也比季子礼季子瑛合适,徐文凯恼怒过后,也只能咬牙继续坚持他。

“少废话”

徐文凯骂道“我今日来,不是要和你说这些的。”

杨延宗挑眉“愿闻其详。”

正题来了,后者脸色一肃,徐文凯声音也沉了下来,书房内气氛立时一变。

“北戎犯边,你该接到消息了吧”

这北戎,也是不怀好意的,四路分兵,直奔北疆和东北,却没有碰过西北一分一毫,这是摆明欲和杨延宗前后夹击了。

徐文凯神色凝肃,声音沉沉“北疆军情告急,急需增兵,而江南季霖蠢蠢欲动,那边的兵马并不能动。”

大庆是绝对经不起三面开战的,这季霖此刻必须震慑按住了。

徐文凯闭了闭眼睛,睁开“我知道,你擅兵,一旦北岸驻军抽掉,对于你来说是个大好机会。”

“可你倘若不肯休战,北岸大营最多只能抽调十万精兵。”

对于大庆朝廷而言,两边都是敌人,这等危机,他们是绝对不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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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十万兵力压上北疆,是有些不够的,十五万已经是至少的增援了。

“这些,想必不用我说,你也是一清二楚的。”

徐文凯定定看着杨延宗“这趟,陛下及文武臣将本大力阻止我来的,但我还是坚持来了。”

“你曾驻边抗戎多年,你应当知道,关外的汉民,过的是什么的日子。”

“一旦国门被叩开,百姓涂炭,汉室江山不再,家国支离破碎。”

和他们现在的内战是不一样的,他们现在内战说到底,都是兵士的战,双方都默契没有碰过老百姓。

而且说到底,也是一个锅里的东西,大庆季氏是汉人,徐文凯及满朝文武是汉人,杨延宗也是汉人。

这和被外虏破关是不一样的,历史上但凡外寇成功破关占据河山,对于中原汉民来说绝对是一场覆顶的灾难。

“我不求你共同出兵北上抗敌,”在目前情况而言,这是不可能实施的,徐文凯道,“我只求你看在关外的外寇和关内的百姓的份上,就此罢休,停战退兵”

这场谈话,并没持续太久,该说的都说了,多说也没用。

最后离开之前,徐文凯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放在书案上,转身快步离去。

风起云动,吹散阴云,天光更亮了,大书案旁的长明烛火被微风吹动,不断闪烁着。

杨延宗盯了那封书信半晌,伸手取过来。

这封信笺的上字迹很熟悉,信封边缘也起了毛边,显然是被保存者经常摩挲以怀缅的,不过却没有打开过蜡封和火漆,上面铁划阴钩四个大字“杨慎行,启”,笔锋有些久病的虚弱无力,但风骨犹存。

这是徐老将军临终前写给日后的杨延宗的一封信,留给徐文凯暂保存的。

徐老将军临终推季元昊上位已是思无可思,但他始终仍忧虑将来的局面最终还是会走向自己最担心的那个方向。

临终前难以瞑目,他最终写下这封信,交给徐文凯保存。

杨延宗打开信,信也是徐老将军亲笔,但出乎他意料的却是,没再有半句忠君忠国之言。

信上,从昔年第一次见少年的杨延宗回忆起,徐老将军当年是极其欣赏杨延宗的,杨延宗也在那次西、北合军抗寇有着极出色极一鸣惊人的表现,徐老将军细细追忆了当年那场战役,从开始、转折,到最后,种种细节,之后是杨延宗这么些年他知道的战功,以及,他本人这么多年与北戎交战对对方待汉民虐杀的痛恨。

娓娓道来,末了,他只最后对杨延宗说了一句,“炎黄伊始,兴败更替,王朝鼎立,延续至今。秦皇汉武不得万万年,季氏想来亦然。余只盼卿勿忘不教胡马度阴山之志,我汉民泱泱大好河山,断断不可失于北戎之铁蹄,否则百姓凋零,生灵涂炭,血染山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