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恍惚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一直没完没了地被训。
“为什么没能按时完成任务。”
“为什么不服从指令。”
“为什么会失败是否你不够坚定,你害怕了”
“你在怕什么怕死怕疼怕受伤克服它们。”
“部队不允许存在恐惧,祁越, 你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士兵, 你的生命不值一提,你的人生也没有任何不可失去的东西。”
“记住。只有完成任务才是你的一切,消灭敌人才是你与生俱来的使命。”
那是训练选拔营地负责战后心理辅导的人。
表情严肃,目光冷锐, 每一次坐在旋转的办公椅上,用下巴俯视着他, 一一指责他的错误。
她总喜欢问为什么, 喜欢说不够。
祁越, 你不够认真。
你注意力不够集中。
组装枪械不够利落。
发起的攻击不够快,不够狠,不够准。
知道吗你就像一只自以为是的小狗,一次次卖弄着小孩子的把戏, 以反抗命令为乐。
再这样下去, 你将被淘汰。
因为你不是我们期望的老鹰。
“祁越, 我对你很失望。”
“你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也没有资格做我的儿子。我会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袁成铭, 爸爸。
在祁越为数不多与他有关的记忆里,除掉被部队除名后, 午后书房的那短短两分钟。
袁成铭侧面对他, 双手背到身后, 从头到尾没有给过一个正眼。
此外他们之间几乎再找不出其他对话。
“你输, 是因为你不会打架吗不, 不, 祁越,老师告诉你一个道理,如果你输了,那一定是因为你不想赢。”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活该被别人踩在脚下的,一种注定要把别人踩在脚下的。”
“任何地方都有秩序,人和人之间存在不同的等级,连我们这个训诫所也不例外。所以呀,假如你不想被欺负,不想被抢走食物和衣服,你就应该表现出来。用你的拳头,用你的计谋,把所有敢挑衅你的人撕碎,将他们打倒。如同他们对待你的方式一样,你也应该粗暴地、野蛮地回敬他们。千万不要觉得残忍,不要被可耻的同情心打动,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动物。”
“人类是虚伪,做作,自欺欺人的。”
“动物是纯粹,自然,随心所欲的。”
纪老师。
那是祁越进入光海训诫所的第一天,九成力气用于抵抗袁成铭雇佣的保镖身上,最终还是被折着胳膊,押送进污浊潮湿的地下室。
就像一只鸟。
翅膀夹断了,随手扔到笼里自生自灭。
他闯进一个新的世界,那里已经有成形的规则与团伙,轮流招待他,让他经历了有生以来最狼狈、最疼痛的一天。
那天夜里,他近乎赤i裸地躺在水泥地板上,纪存知端着一小块香甜的蜂蜜蛋糕款款而来。
“一座树林里会有大象,有老虎,有狮子,还有兔子羊羔和老鼠,老师希望你能变成生物链顶端的那一种。”
他垂眼望着他,目光怜悯而蔑视“可惜我们所里已经有太多雄狮,必须摧毁他们,才能多出来位置给你。”
“明白吗祁越。”
“去做狮子。”
“你这只该死的吸血虫”
新的训斥声蹦出来,恍如一把切蛋糕的刀,沿着他的头颅中线切下来。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那个女人是骗子骗子骗子她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随便扔两块破饼干哄你,就是为了利用你而已你个不中用的废物破猪脑子你是乞丐吗一点骨气都没有,随便捡到什么垃圾都当做宝”
“我怎么会生下你这种穷酸丢脸的东西早知道这样,一出生就掐死你好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那些东西藏着能量里面全都是能量让那个恶心的女人通通交出来你要变强,听到了吗祁越你要变强,杀了袁成铭,还有那个死婊i子和她肮脏下流的儿子杀了他们我的儿子必须比他们的儿子强”
一串串歇斯底里的叫骂,流动交错的脸庞。
说来说去无非说祁越,这人天生就是坏的,差的,没人要的,招人厌的。
到底说够没有
不嫌烦吗
反正祁越烦了,烦得很。
积压的情绪宛若沉沉乌云,酝酿着一场雷暴雨。
轰隆雷声落下。
刺眼的闪电撕裂幻觉。
他从暴怒仇恨的泥潭里挣扎醒来,从头到脚散发着屠戮的欲望,本能地,迅速地,将手指伸向离他最近的生物。
一只裹着被子呼呼大睡的笨蛋企鹅。
饼干,地图,发烧,斧头,吃饭,早点回来破碎的词句连着影像一起掠过,脑子里那个声音又在叫嚣着杀杀杀,杀死这个表里不一阴险狡诈的贱货。
然而当祁越触摸到她的体温,白腻的皮肤,以及掌控住那脆弱到好像一下便能折断的脖颈时。一种奇怪的情感,使他用力克制住直接掐死她的冲动。指骨与脑袋神经下达的指令莫名地抗衡着,手背爆出一根根难看的青筋。
“给我”他忍着疼,喘着气说“把那些晶石给我”
心想,如果她拒绝的话,就可以杀掉。
祁越不喜欢被拒绝,所以理所当然地除掉所有拒绝他的人。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就算企鹅也不能例外。
那是她自找的。
和他没有关系。
“没错。”辅导员说“除掉阻碍你的人。”
袁成铭说“这才勉强有资格做我的儿子。”
纪存知说“老师非常欣慰,你终于弄明白游戏规则了。”
“祁越,我的孩子。”那个女人则用柔情到近乎诡异地语调,轻轻吟唱“妈妈爱你。”
就像以往每一次那样。
祁越知道,只要他杀了这只企鹅,接踵而来的肯定与鼓励,短暂消停的头疼,准能让他稍微舒服半天,好好地睡上一个没有梦也没有乱七八糟声音的觉。
他瞪着林秋葵,脊背弯曲,指尖再度收紧,一副跃跃欲试的危险姿态。
不料对方张了张嘴,饱受挤压的小巧喉咙里吐出了一个字“好。”
她说好。
为什么说好
没理由说好。
祁越一时有点郁闷。
搞不清楚是因为不能合理杀掉她,去换几个小时的安宁;还是因为,这世界上,好像很少很少有人会一次次答应他的要求,而没有生气恼火地辱骂他,喊他杂种让他滚蛋。
况且这家伙是企鹅来着。
企鹅就是那种矮了吧唧,白了吧唧,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拼命扇翅膀都飞不起来的奇怪生物,战斗力差得没法看。
她被祁越压在身下。
祁越跌入她的眼神。
海藻般漆黑绵密的长发铺开,她有好清澈的一双眼睛,黑是黑,白是白,瞳仁圆滚滚的,线条柔软美好。
仿佛一面镜子,他在镜子里照到自己,黑头发,红眼睛,凶煞的气势,野蛮古怪的肢体语言,暗藏着一种原始的动物性。
像蜥蜴。
像长脚的蛇。
还有蜘蛛。
他记得,企鹅不喜欢蜘蛛,说很丑。
祁越忽然想也没想地抬手捂住林秋葵的眼睛。
一只还嫌不够,另外一只也压上来。
手肘支住地面,手掌大而结实,掌心微微湿着,粗粝地磨过肌肤,一下子挡掉她半张脸。
“不要看。”
视线被掠夺,黑暗中,林秋葵感到肩膀一沉,似是祁越无精打采地靠了过来,下巴抵着颈窝,柔软的唇角无意间贴近锁骨,宛若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