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英雄(1 / 2)

次日上午, 林秋葵受邀前往基地办事棚。

一进门,以燕定坤、刘助理为首的一群办公人员,便捧着一杯水簇拥上来,直招呼她喝。

挺浅的一杯水, 用塑料杯装着, 水面漂浮着一片嫩绿叶芽。定睛细看,依稀能看到叶芽犹如倒长的微型水草般, 向下蔓延出一根根丝状物。

通过他们热诚的态度, 林秋葵大致猜到这杯水的来历,接过杯子, 稍稍抿了一口。

“怎么样味道还好吗”

“是不是太少了,没尝出味儿, 不然再给你盛一杯”

在众人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下, 她中肯道“味道挺好的。”

某身材矮小的瘦老头闻言, 登时亢奋挤进人群,连珠炮似的抛出一大堆问题“这话太笼统了, 没用, 你得给我讲讲具体怎么个好法有杂质吗口感有没有偏酸偏涩尤其跟矿泉水、自来水、白开水比起来”

眼看这老学究没完没了, 刘助理半真半假地板起脸“行了行了, 教授您也有嘴巴有舌头的, 上赶着盘问一个小姑娘做什么左右这会儿也不欠你们几口水, 就不能都亲身实践一把吗别忘了, 实践才出真知”

转头又替林秋葵介绍“林小姐,这位是我们的水质检测专家,吴飞教授。”

吴飞正闭着眼睛细细品味水质, 胡乱地摆摆手, 权当打招呼了。

“别介意, 吴教授就这样,一门心思扑在水上。”

刘助理笑了笑,视线落到塑料杯上“林小姐,你大约也猜到了,这里面装着的正是我们昨天从河里取来的水。不过考虑到现代河流本身可能含有一些微生物、有毒病菌、寄生虫,乃至工厂排放的化学污染物,水质远不达人类健康用水标准,通常情况下是禁止直接饮用。”

“更何况这条河浸泡过异卵,大量水生怪物春季蜕壳、产卵等因素,同样会对水源造成较大污染。”

“自昨天下午到半小时前,我们组织的专家团队尝试过各种组合,包括不限于自然沉淀、明矾沉淀、物理过滤、化学杀菌、蒸馏、异能净化。经过反复试验,最后定下足足七个步骤,十多道流程,真可谓大费周章啊。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我们折腾出一壶各项检测数值都过关的纯净水。”

他说着,也接过塑料水杯,浅尝一口。

清凉的水带着点儿薄荷香气,滑进食道,顿时将夏季的燥热都驱散了,直叫人精神气爽。

“好水” 吴教授长叹一声,高兴得手舞足蹈“绝对的好水,这下基地有盼头了”

是啊,至少大家能熬过夏天了

取水行动没有白费,众人面上皆染喜色,就势讨论起水源净化、定水分发等措施。

连刘助理都参与其中,人高马大的燕定坤却放在水杯,悄然走出了办事棚。

他就棚边坐下,头顶火热的太阳,壮实的肩背佝偻着,仿若一只失意的老年熊。

“您在担心那片玉米田” 林秋葵走到身侧,看到他夹着泥土的指甲尖捎,停了一只圆胖的瓢虫。

在瓢虫看来,人类始终是一种超乎理解范畴的庞然巨物。

他的指崎岖险峻,皮肤出汗粘腻又粗糙,毫无疑问,这是一座难以逾越、险象环生的山峰。

然而它收起翅膀,决意往上攀登。

燕定坤看着这只富有挑战精神的瓢虫,不由低喃一声“万物有灵啊。”

大到高山流水、农田庄稼,小至一叶一虫、一花一果,这颗星球自古养育着千万生灵,不独人类而已。

岁月变迁,世纪流逝,史前生物们代代更迭,或有消亡,可终究活着些许。

他想,怪物们兴许没有家的概念,它们没有精神文明之说,自然能够大行破坏,肆意妄为。

但人类不同,唯独人类万万不能如此。

这场天降的旷世灾难席卷世界,已然对人类现有的文明进程造成重大打击。可想而知,假设他们只顾着自己苟且偷生,放任怪物祸及其他种族。推算半年后,两年后,十年后,抑或百年后

哪怕成功击退外来的入侵者,届时所有现代建设荡然无存,物种灭绝,资源也消耗殆尽。人类的航天科技至少停滞数十年,没有能力在短期内找寻到新的宜居家园,那么即便夺回一个满目疮痍的旧家园,又有何用呢

人不该短视,独活绝非长久之计。

他如是想着,可在水源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夹在数条人命与粮田万物之间,又哪有第二个选择呢

瓢虫翻越过一座座岩石指骨,不期然迷失了道路,径自向着掌下悬崖般的地带爬去。

燕定坤平和地翻过手掌,让掌心朝上。

瓢虫从边缘稍稍冒头,继战胜崇山峻岭之后,这次它来到一片相对平坦的盆地。

盆地地势看着比陡峭的山峰简单许多,不过生存的经验告诉它,危难往往蛰伏在平地之下。

它伏在盆外观望了好一阵,再次启程,往腹地行进。

燕定坤不动声色地看向林秋葵。

他和姜苗同属于杜衡杜系 政派,仅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彼此来往还算密切。姜苗是杜衡的学生,年轻有为,初次扛大任便把基地治理得井井有条。他打她那儿听到不少消息,传闻这个姓林的小姑娘怀揣着惊天的本事,本身就有能力轻松解决一基地数十万人的粮食问题,队伍中又不乏异能佼佼者。

姜苗几次派人提醒他,林秋葵一行人沿路北上,宁安基地是她们的必经之地。

言下之意无非是暗示他注意热情招待并拉拢对方,适时表露出袒护的态度,博得好感,以免对方抵达邵京后,掉头归顺吕系政派。

京中杜吕两派斗得不可开交,这事他也有所耳闻。

只是事关异能,燕定坤坚信 凡事皆有代价 的原理,本不愿过度依赖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为了基地,为了国家,他随时做好牺牲自我的准备,但一次一次让一个小姑娘出手解决难题,一会儿要她拿出大把粮食,一会儿要她协助攻打棘手的怪物,谁清楚她要为这份慷慨付出多少代价万一涉及性命呢

况且他人施舍总是有限的,不该过分依赖。

故林秋葵的到来并未打乱他的计划,他宁可带领众人冒险河流取水,也没想过直接伸手向她讨水。

奈何水取回来了,数量却不足。

想到那一大片玉米田,那玉米叶上活活晒死的虫,他双手合住爬入掌心的瓢虫,低声问“林小姐,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在不伤及你自己的前提下,你是否有办法帮助我们获得更多水”

恰好林秋葵在翻系统商城“要看你们想要什么水了。”

燕定坤不假思索“活水。”

他野心挺大,思量得也周到 。

毕竟未来还有一段日子,夏季高温节节攀升,死水保存困难。

刚巧,林秋葵在商城「未来科技」栏翻到一样商品活水种子。

完美满足宁安基地的需要,美中不足是标价极其高。

高到她一报出数目,燕定坤夹带两分惊喜的面庞,迅速又沉静了下来。

“我们没有那么多晶石。”

他道“倒计时出现前,每个区域都有设立军械库和相应的武装力量把守。我们徽区地理环境特殊,光近一百年来军械库就发生过一毁两迁的重大事故。第二次倒计时期间又不幸受害,我们花费巨大人力,也只抢救出三分之一的武器库存,武装部队更是死伤无数。”

“吴澄心吴部长还在时,曾有人提过向各个区域输送武装力量,以保证各地抵抗力量充足。可惜还没来得及开会讨论,吴部长不幸殉职,京中势力分裂成吕、杜两大派。吕系坚持把人才送过来 而不是 把力量送过去的主张,双方僵持不下,这事只得不了了之了。”

因此倒计时后,各个区域的军事力量皆为固定的总数。

短时间还行,长期消耗下去,终有弹尽兵绝的一天。彼时不论异能者的战斗力能否接上,终究要牵出一个大问题。

林秋葵反问“为什么不向大家集资”

她所说的大家,当然不仅仅指办公人员,而是整个基地住民。

经过几天观察,叶丽娜细心留意到,宁安基地基本沿用倒计时前的国家机制,不仅参战者不论身份都有报酬。连武装部队成员们都有工资,虽然比较低微,却也算得上全国独一份。此外更重要的是,凡战场牺牲者,其家属都能领取到一笔数额不小的补偿金。

这就造成基地官方手中可用的资金极少,而人民相对富裕,内部资金流转较为通顺。

她由此联想到解决方法,燕定坤没有作声。

被黑暗进关押的瓢虫再一次失去方向,它四处攀爬,四处寻找出口,为了争取一线生机。

一旁支着耳朵偷听许久的刘助理,不免发言“那是要从人民群众的口袋里掏钱充军饷,往上数几百年都没人做过这件事了”

这个国家再也经不起多余的动荡了。

只怕几句流言蜚语,都能割断人民群众与官方之间微弱的纽带。

燕定坤、刘助理都是在政治圈里熏陶过几十年的老人了,习惯谨慎,步步为营。

后者说完,见满场沉寂,不禁手肘碰一下前者“你不会真起了这个心吧,老燕”

前者反倒提问林秋葵“林小姐,你认为大家会响应我们的集资”

林秋葵摇摇头“我不确定。”

她仅仅站在个人立场,认为水既是所有人都需要面对的难题,那么身为人民,绝不是坐享其成的理由。

一个国家有上亿人口,百万平方公里的国土,绝不可能靠一个英雄,或一个充满牺牲精神的政治团队去拯救。

“也许有时候,您不需要把自己看得太重。”

“又有的时候,也没必要把自己看得太轻。”

她这样说着,其实人民一样。

他们或许没那么睿智,满胸怀的博知大爱。

但也不至于非常愚钝,狭隘又自私。

没必要把他们太神化,同样没必要太过轻视。

说到底,人民永远才是国家的根,不是吗

一个国家必须人民都站起来,它才能真正地站起,否则只是被强行拽起的傀儡罢了。

燕定坤听完这番话久久不语,瞳仁微动,似有决意。

他沉默地将双手打开,一只瓢虫得以重见光明,展翅高飞。

下午两点,宁安基地广播响起。

响应广播,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聚集到办事棚前,兴冲冲地看着燕定坤。

“老燕,是不是有水了”

“那今天能多领点水不好歹能赶在庆典前洗把澡,不然人都要馊咯”

昨天下午那是一车车的河水往基地里运啊,大伙儿多多少少都瞧见了,心里的石头都落地。

今天广播一起,让所有人到办事棚集合,他们就猜老燕该说分水的事儿,忙不迭放下手头的活计,一家老小全赶过来。

面对情绪高昂的群众,刘助理首先说明他们最关心的用水问题“大家放心,昨天的取水行动非常成功,我方一共分批运回两百吨河水,经过专家团队的不懈努力,今天上午已经找到确切可行的河水净化方案。根据每人每天25升生活用水的标准,基地目前登记住民不超过五万名,合计一日耗水量为75吨,以我们的方案,目前是足够供应的。”

“所以从下午开始,每个已登记住民都能到水库领取定额的水。假如有人有家庭情况特殊,需要更多份额的水,可以通过审核获得短期有效的限量购水资格。大家有什么疑问吗”

人们听说有水,只顾着欢欣鼓舞,一时之间没人提问。

“好,那麻烦大家静一下”

刘助理挥臂道“老燕还有几句话想和大家说”

老燕还要说话啊,大伙儿立刻给面子地静了下来。

火球似的太阳,阳光烈得好像能把人剥皮。

燕定坤直面着它,面对满头大汗的男女老少,手里握着一张对折的纸,密密麻麻写着字。

这是办事处一堆智囊团合力草拟的演讲稿,他事先看了两眼,里头全是煽情的言论。

大段大段的排比,痛诉宁安基地的建成有多么不容易,他燕定坤又有多千难万难,这才迫不得已伸手向人民群众借钱。

好比取水行动前的演讲。

政治上的演讲通常带有明确的目的性,遣词造句都有讲究,老练地运用着各种心理学,拿捏着群众们。

燕定坤本该规规矩矩照着稿子念,可他倏然改变主意,没有翻开稿子,便说了一声“大家好。”

大家玩笑似的回应“你也好有水都好”

燕定坤没有笑“今天下午喊你们来,不为别的,就像掏心窝子同你们说几句话,顺带商量一件事。”

“大家都了解我们基地条件差,兵少,子弹少,粮食也少。别人都有房子,有床铺,至少有遮风避雨的去处。但我们只有几顶破帐篷,只有这片荒凉的黄土地,以及无数条大家手缝的被子,往里面塞满棉花、枯草。”

“我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去年冬天我们是如何挤成一团,如何一边发着抖一边拼命往身上刨土的。整个冬天,好几个人合盖一条大被子,谁都不敢动。只因稍稍一动弹,寒风灌进来,说不准身边又有谁双眼一闭便再也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