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交缠(1 / 2)

静谧的山脉, 破旧的木屋。在意识与无意识混沌的界线间,林秋葵逐渐醒来。

头疼。

这是她恢复知觉后的第一反应。

紧接着喉咙好干,四肢发麻。

某种难以言喻的、滞后的痛楚发挥效用, 有那么一阵子, 她的身体沉重而僵硬, 堪比一块死去的石头,拒绝服从任何指令、做出任何反应。

耳边有且仅有一道隆隆的杂音。

隆隆、隆隆。

过了许久,林秋葵意识到,那应该是人体内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分秒失去度量, 世界一片黑暗。

直到隆声淡去, 她那几近生锈的大脑组织重新开始运转, 开始缓慢地、迟钝地接收起外界信息。

夜风刮过夹板发出咕叽咕叽的怪响, 但不觉得冷, 这是个温暖的地方。

温暖却潮湿, 空气里弥漫一股木头和植物的味道火, 很小的火, 也许只是几根快要熄灭的柴,胡乱地堆放在一起, 有什么东西围绕它们振动翅膀若有似无的震动感再往外, 湖面荡开涟漪。树枝, 树叶数不清的树木自然摇曳,发出簌簌的动静

这是哪

她在哪里

疑惑促使林秋葵无比吃力地抬起眼皮。

手掌小幅偏转,掌心撑地相当平整的触感用力。几乎用上所有的力,使那些长期萎缩的肌肉勉强绷紧。

像一只天生不长骨头的软体动物,她先是使劲撑起手腕。

随着后脑、肩膀、手肘等部位一一脱离支撑物,这具身体的主人谨慎而又生疏地调整着重心,总算一点点艰难地坐了起来。

一件质感粗糙的织物自肩头滑落。

视野被大块大块古怪的暗斑填充她闭合双眼, 再睁开。即便集中全部注意力,至多从那片没有边际的阴霾里,识别出一点不断闪烁的光晕,以及离光很近的一道稍暗的影子。

火焰和什么东西

林秋葵想问。

然而当她真正发出声音,尽管只是一声微弱到好似根本不存在的气音,那道影子猛地一动。

下一秒,后背撞上垫物,垫物摩擦木板,发出吱的长鸣。

眩晕感如浪潮般袭来,视网膜内一束束闪烁的光与影剧烈纠缠,翻转,颠倒,好比一支压着眼球高速旋转的万花筒突然碎裂,猝然形成千千万万个疯狂变幻的几何图形。

她被非常用力地推倒了。

林秋葵花好一阵子得出这个结论,随即反应过来,那个不知名的生物,也就是造成这次冲击的罪魁祸首,正一声不吭俯压在她的身上。

“你是谁”

她尝试看清它的长相,未果。

视线里依然排列分布着各种含混的图形。茫茫暗色包围着它,火光勾勒它的棱角。

它离她好近,近得不能再近,似猎人审视猎物般直勾勾看着她,又像未驯化的兽,胸膛轻微起伏着、喘息着吐出热气

“祁越”

她脱口而出。

对方的回复是低下头,伸手握住她的脖颈。

“是祁越吗”

问第一遍,他再低一些,将微冷的唇贴上皮肤,鼻尖触到耳垂。

没错了。

这个反应,应该是祁越没错。

提起这两个字的刹那,天昏地暗的研究所、能够读取记忆的异种、怪门、镜子、穿书者、被她抹杀的三条生命、重启的时间线

数不胜数的记忆滚滚而来,恍惚陌生得像是前生。当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为过往,皆被埋葬地底。

祁越,祁越,喉咙里仿佛哽着石子,林秋葵默念这个名字,凝望眼前的人,几乎有哭出来的冲动。

知道吗祁越。

你死过一次,又被复活。

如果可以,她多想告诉他,生平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倾诉,她是怎样失去他又怎样不择手段地救活他。想告诉他,她一度有多痛苦,有多绝望,多疯狂,又是多么堂皇不安地、孤独地把所有流程所有选择推演了一遍又一遍。

因为不能把真相告诉任何人,不敢泄露丝毫信息,她就只能自己想,一直想一直想,想到头疼欲裂,想到再也想不出更好的破局思路,这才带着不到一半的胜算,最终捏碎了那颗小小的心脏。

如果可以,林秋葵想让他知道,她根本不能没有他。让他知道她真的超级需要他,为了他连所谓的底线都能抛之脑后。

还有。

好久不见,祁越。

我想你了,祁越。

真的好想、好想你啊。

让我看看你吧,好好地抱抱你。

以后不管你做什么都可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死光,只有你只有你,不要死,不然我也会死。

要是可以的话,这些话,她会说的。

不论对错好坏全都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然后张开双手抱住祁越,用力地蜷缩进他的怀抱,只管做出一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的模样。

放纵自己的懦弱,坦诚自己的自私,对于她的所作所为,无论其他人如何评价,她想,祁越一定不会指责,遑论排斥嫌恶。

他只会哄她,然后爱她,像他一直以来的那样,无视所有伦理道德,无条件地偏袒她。

林秋葵本可以仗着祁越的偏爱换取心安。

她多想这样做。

她不能这样做。

假如不想前功尽弃,她就只能独自保留秘密到死。

既然不能说明原因,祁越便无从得知她的苦衷,无法理解她的选择。

所以他不会爱怜地拥抱她,而是冷酷地扼住她。

这就是惩罚。

他们之间将永远横亘着一个秘密。

冥冥中似乎有一道声音对林秋葵说杀了人理应受到惩罚。

夜间的雾把整座荒山涂画得迷蒙,月光越过窗台,攀上发梢。

燃烧着壁炉的木屋中,猎人的手指骤然收拢,掐着猎物的脖子,力道在杀与不杀间犹豫。

明明就危在旦夕,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或是压根不在意这一点,祁越,祁越 虚弱的猎物一边哑声叫着边触碰他的脸颊,态度像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猎人却面无表情,下唇抵住细皮,张嘴狠狠咬住她那根淡青色的颈动脉。

“祁越”

伴随他的撕咬,多少文字难以形容的疼痛、恨意和阴影一同压下,浓郁澎湃,险些将林秋葵淹没。

骗子。

你不爱我,抛弃我。

被隐瞒、被背叛、被丢下的愤怒煎熬与恐慌,这些情绪祁越没有大声地说出来,可林秋葵的确感受到了。

从他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的指缝里。

他是真的想要杀她,只要杀了她,从此就能变回自由自在的一个人,不被束缚,不被欺骗,全世界再也没有人能骗他第一次。

“祁越,我回来了。”

她无力地说,他不理不睬。

齿尖陷进皮肉,如大型动物锐利的爪牙瞬间刺穿人类脆嫩的保护壳,恶劣地啃咬骨头,吸食血管。

他咬得如此决绝、残忍,从脖颈移挪到下巴,再到锁骨,往下。不停往下。

好像非要将她咬成一团糜软的烂肉,让她变得又脏又乱、遍体鳞伤才肯罢休。那股滔天的戾气让人本能地想要逃离,又让人想不顾一切地违反本能,用咬痕斑斑的双臂拥抱他。

祁越

“我没有骗你。” 林秋葵断断续续地说“也没有不要你。”

庞大的阴影没过头顶,祁越拱起的后背遮蔽所有光线,像伞,也像难以挣脱的牢笼。

影下,她交垂的眼睫不住颤抖。

“那是一个意外,我也没想到”

骗子。

彻头彻尾的执迷不悟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