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葵的态度冷下来“只是我经历很多,也变了很多。其实你也感觉到了吧,哥,我和以前完全两个样子。只是你不想承认,或者说,你更习惯于把我想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随时随地需要你的保护。”
你保护欲过盛了,令人厌烦。
他许久未见的妹妹似乎想说这个。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妹妹。”
“对,所以我破例把想法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妨碍我,哥。”
“”
这一声哥叫得有些伤人。
不过弟弟妹妹们经常如此,长到一定年纪,迫切地渴望挣脱牢笼。
也许是他管太多了,才惹小葵不耐烦。
林汉城握着肩的手紧了又紧,缓缓松下来,应了一声“好。”
“我不干预你的决定,可你要以安全为先,做事前想清楚,多和队友们商量。”
“还有。”他话题一转,“那个祁越是怎么回事你们在谈恋爱他逼你的”
一股风吹来,刚好听到这句话的祁越
林秋葵“是在谈,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把柄在他手里”
“没有。”
“那,”林汉城努力思索第三种可能“他救过你,要挟你交往”
“”
跟第一种假设没有区别吧
“我是自愿的。”
祁越不乱发脾气的话,脾气还挺好的。
当林秋葵说出这句话时,她能感觉到,林汉城好似露出了非常不可思议的表情,类似于,看到一个外星人披着小猪皮用复杂的俄罗斯卷舌语探讨高深的哲学问题。
而祁越同步投来凉飕飕的眼神,就相当于另一个野心勃勃的外星人看上同一张小猪皮,磨刀霍霍,准备杀人越货。
这俩人大概天生气场不合。
再说下去保不准又要打起来。
想到这点,林秋葵“有点渴了,哥你说完了吗,说完我就去餐厅了。”
她抬起嘴角,露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笑容,让林汉城忽然想起两年前,小葵刚上大学的那段时间,每次家庭通话超过十分钟,她便显得有点儿坐立不安。
超过二十分钟,她就是顶着这种笑脸四处搜刮理由,想把电话挂掉。
“好消息,葵葵上大学了,翅膀硬了,都懒得跟我们这些无聊的家人聊天咯。”
结束视频后,二弟林柏城总是向后枕着手臂,用说笑的方式掩饰情绪。
爸半信半疑,开始考虑要不要减少电话次数,以免被女儿烦。
每到这时,妈总是抱着那个狐狸石像反驳“女大十八变没听过啊真是,三个大男人,活像臭皮匠,一个比一个笨。”
“再说了,葵葵怎么变都是我和你爸的女儿,你俩当哥的只管有点儿哥哥的样子,没事多给妹妹发点零花钱,打打电话,别偷懒,不然有你俩鸡毛掸子吃。”
没错,女大十八变。
妹妹到年纪想谈恋爱很正常,林汉城有这种程度的心理准备。
尽管内心深处认为祁越玩世不恭,杀心太重,还有股情绪冲动爱家暴的糟糕气质。
可作为刚被批评掌控欲过强的哥哥,也许他应该试着信赖成长后的妹妹,最好能从这件事开始,学着放手让她处理自己的事。
她有挑选的自由,也有负责的权利。
毕竟,没有人能把妹妹永远锁在温室里。哪怕他是出于好意,不想叫她受伤。
“听说爸妈在狄索基地。”
跳过恋爱话题,林汉城低声道“政府没了,我不用归队报告,准备直接回家。你呢要跟大哥一起回家吗”
“爸妈好久没见你,上次联系,还是前年冬天,你说要带朋友回来玩。”
“要是你坚持,把男朋友带上也行。”
意识到对话进入尾声,他一再退让,低冷的音色尽可能放软,希望说服妹妹回家。
但很遗憾。
“我暂时没空回去,以后再说吧。”
说完,林秋葵肩膀一低,挣脱了林汉城的手掌。
恍若一只长出新羽毛的小鸟,张开翅膀,无声飞出了哥哥能够保护的范畴。
她越飞越高,越走越远。
背对着林汉城,一直走到祁越身边。
“他说我逼你”
祁越很自然地牵她的手,十指相扣。
林秋葵也自然地握回去“没那回事。”
“你有把柄”
“胡说。”
“我听到了。”
“听错了。”
“”
行吧。听错就听错。
反正驴输了,企鹅果然比较爱他。
什么爸妈哥哥都没用,他们才是一起的。
勉强再加进一只傻猫,其他人都不行。
祁越如是想着,扭过头,朝站在原地的林汉城挑起眉梢,发送挑衅。
黑压压的天幕下,林汉城骤然出声“小葵。”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妹妹,是爸妈最记挂的小女儿。”
这话他说过一遍,因为不善言辞,想不到其他更贴切的话语,于是又说第二遍。
“你说没空,我们可以在家等你。”
“要是你一直没空,一直不回家,我们就去找你。”
隔着一段有形又无形的距离,海风捎来他的话语,似一片雪,轻盈地掉落肩头。
家,家人。
两个象征美好的词汇,那些真实的阴暗的、虚假却令人贪恋的画面一一闪过眼前。
就像自我评估的那样。
林秋葵并不擅长处理亲情纠纷。
分明摆出了最刻薄的姿态,却还是十分意外地,得到哥哥无限的谅解和包容。
面对这种亲情,她该怎么回答呢
她想,她没法替原来那个林秋葵作答。
而她自己刚刚摆脱一个困境不久,似乎仍逃避着另一个难题,短期内没法找到答案,不清楚该如何面对林家爸妈。
因而她什么都没说,仅仅逆着风,回头看一眼林汉城,便沉默地离开了。
好像风筝越飞越高,在危险的高空中遨游。可始终有一根线,将她与地面联系。
月光投下夜的影子。
林汉城停在原地,莫名有股信念。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家。大家经历了许多事,或哭或笑,最终都要回家。
世人皆是如此,他想,他的妹妹也不会例外。
总有一天,她会带着她新交的男朋友,还有她们的孩子那只白猫,敲响房门,回到他们期盼已久的家。
到时候,爸妈惊喜地落下眼泪,二弟柏城笑眯眯地说些调侃话。
她们会说“我回来了。”
而他会抱起那只猫说“欢迎回家。”
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知道,那一定会是一个晴天。
凌晨两点,绿洲号完好归来,港口灯火通明。
姜苗裹着一层厚厚的绿绒军大衣,指尖冻得发白,看样子等了许久。
她身旁停着一辆车,柳折意带人里里外外把控着整个港口,防止无关人等接近。
再远一些,在微弱的灯光和黑暗交界处,那里依稀有几道人影,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声交叠,像极了一窝老鼠伺机而动。
“几个基地小队,不清楚从哪里得到消息,打算随机埋伏或者接收体力不支的」对话者」,刚好碰上就帮你们解决了。”
柳折意上下打量两眼,抬手抹了一下鼻子,侧过身,有点别扭地扔下一句“这次算你运气好,一个队员都没少。”
然而运气有限,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真正保障生命。下次别乱接任务了。
这话柳折意没往下说,顾虑到周围人多,眼杂,不好表现得太热络。
好在林秋葵大致能感受到,昔日的小柳警官无论身份上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那股堪称热血的正义感一点都没有减少。
“外面冷,上车说吧。”
姜苗拉开后排车门。
林秋葵屈身进去,视野中影影绰绰浮现一抹白色,好像是什么人银白的头发。
对方坐在车垫上,身板笔挺,只穿一件灰色打底衫,下巴同胸脯形成标准九十度角,端正的坐姿中依稀可见当年带兵征战的风范。
但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皮肤张力下降,变得松弛,乍一看去难免臃肿。
褶皱和岁月淡化了她的威严,却抹不去她的光辉。这样的人,林秋葵记忆里只接触过一个。
果不其然,祁越一把推开姜苗。
跟着挤进来,砰一声甩上车门。
下一刻,吕长虹开口“林秋葵,你是不是以为我故意设置陷阱,想抢走军权”
“你能吗”
她四两拨千斤地问回去。
“别人或许不能,我能。”
“怎么做”
据她所知,眼下这个时间点,即便杜衡本人跳出来,也不可能使唤得动军团。
“你猜不到,说明没看透政治的本质。”
吕长虹斜眼睨她,神情颇为冷淡想佛看着一个不争气的学生:“政治是为国家而生的东西,落实下来,成了人和人之间的把戏。”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性格,经历,缺点,遇到和自己关系密切的事就会失控。只要领会这条规律,你就不可能把整个国家的未来轻易交托到任何一个具体的人身上。”
林秋葵:“所以杜衡对我留了后手”
“错了,不是杜衡对你。”
“是吴澄心对杜衡。”
吴澄心与杜衡曾是最好的搭档,最志同道合的上下属,时时关在书房彻夜长谈,以至连杜衡的妻女都怀疑他们有私情。
彼此熟络到这个程度,要说这世上最清除杜衡行事风格的人,最能预料他上台后所采取一系列措施的人,非吴澄心莫属。
杜衡是能用少数交换多数的那种人。
也是趋于不惜代价用现在换取将来的人。
他爱国,爱民,却又相对极端,认定一件事即便被全世界反对还要毅然前往。
这样的人一旦陷入误区,注定如困兽穷斗至死。过高的职位、过大的权利,反倒会成为他葬送一切最好的催化剂。
因而在灾难降临、诸多单位失去机能的大背景下,吴澄心临死前共留下两句遗言。
第一句是由杜衡接任国防部部长一职。
第二句是给予吕长虹相应的权利,一条秘密口令,只要判断杜衡行为不当,就能立即撤销他的职务和名下所有权利。
这事知情的人并不多,恰好,杜衡这个当事人再清楚不过。
所以一直以来,杜吕两派表面针锋相对,实质上根本没人明白他们真正的关系。
不是敌人,也算不上朋友。
顶多是志同道不合、两看两相嫌却又依靠彼此保持平衡的两股势力罢了。
如此说来,吕长虹虽不赞同杜衡上台后的诸多决策,然而在客观角度上,她往往愿意认同那个使他做出决策的初衷。
他在为这个国家燃烧自己。
以有限的生命,压上所有,竭尽所能地压缩即将到来的混乱期。
单这方面,他兴许做得不够好,不够全面,可你不能否认他的付出。
唯独在把军队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这件事上,吕长虹怎么都看不破他的用意。她怀疑这是他一时糊涂做下的错误决定,这才决定设下一点小陷阱,试试对方究竟有没有本事吃下这份大礼。
“如果你失败了,我会对外宣布杜衡早在去年大会上,因失职被撤职。”
那么此后他所做的安排通通失去效力。
那批组成军团的部队不再隶属于他,自然也不该服从他的命令,转至林秋葵名下。
吕长虹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毫不避讳林秋葵的面,更无惧于祁越散发着厌恶、阴鸷得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
“可我活着回来了。”林秋葵握着祁越的手,用尾指勾着他,叫他冷静。
同时抬起眼眸,开门见山“你打算怎么办,还要抢我的军团吗”
“你的军团,我喜欢这个说法。”
吕长虹提了提唇,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微笑,赞许或者讥讽。
说实话,此时此刻她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能顺理成章地掌控军团的。
那些兵力,那些储藏好的兵器,包括海岛行的成果,将在一瞬间化为她的囊中之物。
倘若时间再倒退几十年,吕长虹年轻力壮,多半要选择抢回军权,亲力亲为,尽力拯救这个国家于重重危难之中。
奈何岁月不饶人。
她老了。
一到阴天就疼痛难忍的膝盖,和难以弯曲的后背,都不再能承受战争。
连握枪都止不住手抖、瞄准靶心两眼发花的人,更没有资格再走上战场。
所以是时候放权给年轻人了。
姑且再信你一次吧,杜衡。
相信你没有看错人。
封闭低矮的车厢内,吕长虹眼皮松落,云淡风轻道:“又错了,林秋葵。”
“能回来是你的本事,你过关了。所以我非但不抢你的军团,还会为你锦上添花。”
“再给你五万个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