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1 / 2)

刚才咳得太厉害,没留意手里,粥水从碗里泼洒出来几滴,溅到了五彩绚丽的孔雀裘上。

“谢陛下。”梅望舒接过软巾,仔细地擦了擦沾湿的孔雀裘。

洛信原空着手,亲手递过去擦脸的软巾眼睁睁被拿去擦了氅衣,一时无言以对,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粥都泼了,你倒惦记着衣裳。一年一次的腊八粥,统共就送进宫来一碗,还得四个人分食,朕那边都不舍得吃完,你这边倒好,直接洒了。”

嘴里如此说着,看她咳得可怜,还是过去拍了拍背。

内侍小跑着端来茶水,梅望舒喝下几口,渐渐止了咳嗽,拭去眼尾呛咳出来的泪花。

“家里自己煮的腊八粥罢了,没有什么珍贵用料,口味也寻常。陛下若是喜欢,明日臣再送几碗来。”

洛信原神色微微意动,嘴里却说,“你还病着,折腾什么。等过些日子,你病好再说。”

看她这边好转了,洛信原重新回身落座,继续刚才的话题,

“朝廷急需栋梁之才,左相位空置已久。你年纪虽轻,资历却足够了。这次升任,相信朝中不会有人反对。”

梅望舒刚才被呛得咳了一场,正好想好了说辞,放下碗匙起身。

“陛下恕罪,臣不仅不能升任相位,就连现在身上的翰林学士的职位,也不能胜任。”

话音还没有落地,宽敞的殿室里便陷入了一阵突然而至的沉寂。

良久后,洛信原才打破沉默,开口问了句,“怎么回事。”

梅望舒今日有备而来,从容应对。

“臣自从上个月返京复命,或许是南北水土不服反复卧病,回京已经一个月,至今空领俸禄而无所作为,尸位素餐,每日羞惭不已。臣恳请,暂时除了身上翰林学士的官职,闭门养病。等过年之后,天气转暖,身子好转起来,到时再复职也不迟。”

丹墀高处投下的思索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身上,缓缓扫过。

她今日病得实在厉害,又一心一意为朝廷着想,天子也无话可说。

大殿里安静了许久后,才传来沉声回复,

“坐下吧。翰林学士的职位,你还是担着。已经入了腊月,马上就要过年,索性这段时间空闲,你不必操心太过,先安心在家养病,俸禄照领着。朝中如果有人说你的闲话,弹劾你什么尸位素餐,朕直接削了他的职。”

得了这句安心在家养病的口谕,梅望舒今日挂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捧着热腾腾的甜粥,郑重谢恩,唇边露出清浅的笑涡来。

“得陛下恩准,臣便能放心闭门养病了。”

君臣两人这边说话时,另一侧同样赐座赐粥的紫袍重臣,林思时,林枢密使大人,仿佛个人形木桩般,安静地端坐喝粥,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只在听到闭门养病四个字时,蓦然抬眼过来,和梅望舒隔空对视一眼。

“林枢密使。”

梅望舒正好有事找他,客气而疏离地道,“枢密院掌天下兵事,下官要委托的小事,原不该林枢密使掌管。怎奈何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劳烦林大人。”

“梅学士过谦了。”林思时同样客气而疏离地回应,“本官尽力便是,还请梅学士畅所欲言。”

梅望舒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笺,递给苏怀忠,当面呈交给御前过目。

“臣身体抱恙,接下来的一两个月,或许不能随侍陛下身侧。需要挑选几个慎重可靠的人选,暂替臣的位置。”

“臣这里有几个备选的人选,都是这几年新点的学士,个个年轻博学,品行端正,可以随侍御前。臣不能查验的,是这几位学士的出身来历。”

她转向林思时的方向。

“御史台做事向来大张旗鼓,交代给他们做,只怕会提前泄秘。因此,臣琢磨着,还要劳动林枢密使这边,遣出几位干练人手秘密出京,去这几位学士的家乡查探一番,验明出身来历,在家乡的品行无误,才堪大用”

“陛下”传来一声惊呼。

苏怀忠刚刚走去御前,呈上纸笺,还没下来,无意中视线扫过元和帝龙袍袖口露出的半截手掌。

他顿时惊呼一声,“哎哟,陛下的手掌又流血了。”

元和帝上个月曾经握碎过一次茶杯,扎伤了手掌。

至今大半个月过去,创口表面已经愈合结疤。

刚才不知不觉用力,指尖深深地嵌进掌心,竟又把之前的伤处扯裂了。

洛信原没理睬惊慌失措的苏怀忠,自己随意按了按掌心,止了血,视线沉沉地盯着梅望舒这边,声音低沉寒凉。

“朕刚才说过了,朝廷的俸禄你照常领着;翰林学士的职位你还是担着。”

梅望舒听他语气不对,立即起身解释。

“臣闭门养病,只怕要一两个月不能好。这些只是暂时的安排。等臣身子好了,臣便递牌子入宫复职。”

洛信原没回复,半晌才不冷不热道了句,“先坐下吧。”

“思时每次都和朕说,你们虽然相识已久,但是不熟。”他摩挲着大拇指的玄鹰玉扳指,幽幽地道,“朕竟不知,雪卿好大的本事,竟然绕过朕这边,直接把事安排上了。”

梅望舒一阵愕然无语。

什么叫做绕过朕这边

分明是当着圣上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得明明白白的。

从前,元和帝尚未亲政、困于深宫的那几年,身边并无多少心腹臣子可用。

若是要做什么事,向来是由她谋划,圣上决断,林思时施行。

今天不过是循着以往的做法,由她提议,交由圣上裁决,只等点头,再托付给林思时。

怎么突然就变成

绕过朕这边,直接把事安排上了。

九五之尊,堂堂天子,若是无理取闹起来,再伶牙俐齿的臣子也斗不过。

她哑然片刻,放弃了。

把写了几个姓名的纸笺折好,原样放回袖中。

“臣知错。”她低声说,“此事做罢,陛下便当做没有听过。”

洛信原久久地凝视着她。

视线扫过升起病态嫣红的脸颊,急促呼吸、微微起伏的交衣领口,转向若无其事藏起名单的袍袖。

就如同梅望舒了解她追随了十年的君王那样洛信原也同样了解跟随了他十年的亲信近臣。

梅雪卿做事,就跟平日下棋的路子一样。

走一看十,谋定而动。

像今天这样,连翰林学士的接替名单都预先准备好了,秘密去家乡查验品行的途径和人手也想好了,开始正式通报御前

那么,接下来打算的,绝不只是他自己所说的,暂时告病一两个月而已。

他的梅卿想做什么

年轻天子的眸光幽暗,下颌绷紧,透露出几分无声而隐约的烦躁。

林思时果断起身,开口告退。

“臣谢陛下赏赐的腊八粥。天色已近午时,臣请告退。”

洛信原没看他,直接挥了挥手,准了。

林思时行礼转身,大步出了紫宸殿。

空旷的大殿里少了个人,气氛倏然显得压抑起来。

梅望舒目送着林思时的背影出去,算了算时辰,入宫已经超过了半个时辰。

她现在身子的情况特殊,再待下去,也不知道邢以宁的药能不能撑得住。

梅望舒起身道,“天色不早,臣也请告退”

“坐下。”洛信原冷冷道。

“不是说好的专程入宫来看看朕,喝碗粥,说几句话,才算过了年了一碗粥还没喝完,怎么就急着走。”

梅望舒头疼地按了按眉心,重新坐下了。

君臣两人安静地喝粥。

甜润香滑的暖粥滑入胃中,在萧瑟冬日里,带着无声的抚慰意味。年轻天子心底蛰伏的愤怒,和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烦躁情绪,渐渐被安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