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二年元月十五, 宜开市、入宅、动土、造屋;忌入学、习艺、订盟、出行。
辰时初刻,旦行甘露,天是藤黄色。
京畿道口的枫杨渡码头,粗衣短褐的人们肩挑背扛, 搬着大大小小的货物在船舸与河岸之间穿梭。
不少拎着行囊包裹的旅人站岸边, 与站在船艄上揽客的船主讨价还价。
送亲友远行的人离情依依,或不舍抹泪、折柳相挽;或强颜欢笑, 絮絮叮咛。
各类小摊贩们在旁卖力吆喝着,售卖的多是些果子或便于携带、能保存多日的吃食。
这是久居镐京内城之人少见的浮生绘卷, 嘈杂喧嚣, 平凡粗糙, 却又生动鲜活。
下马车时, 赶了整夜路的太医韩灵原本还鼓着满肚子“起床气”,可看着眼前这一切, 心中那股从昨日下午便淤积起的郁愤不平竟缓缓平静下去了。
他转头瞟向身旁的贺渊。同是一夜颠簸,贺渊仍是双目清明。
若非两个多月前在邻水时就是韩灵负责诊治贺渊伤势,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容光焕发、器宇轩昂的这位, 就是当初那个血淋淋昏迷在他面前的贺大人。
随后下来的赵荞对阮结香道“去你带着祁威去问问有没有合适的船。只要合适,哪怕今日不能走都没关系,明白我意思吗”
“明白。”
赵荞满意颔首, 熟门熟路地指指码头对面某处酒肆“去吧。我们在春风酒肆等你。”
接着又对贺渊与韩灵道“随我来。”
再无多余废话,举步就走。
到了“春风酒肆”门口。有伙计热情迎上来“三位贵客里面请, 打尖还是住店啊”
“家人问船去了, 还不知今日走不走得成呢。”赵荞神情自若地笑应。
伙计很上道地点头笑呵呵“是, 这两日问船的人眼见着就多起来了。那您几位大堂里坐,先吃点儿喝点儿,打发着时间等信儿”
“可不就是这意思么,”赵荞和气地弯了眉眼,“劳烦捡个清静雅间给我们,我家这位”
她随手指了指面无表情的贺渊,压低声音对伙计道,“同我闹气呢。大堂里人来人往的,是吧”
语毕她斜眼乜过去,目光才扫到贺渊面上,就见他默默转开了头。
耳廓微红。
赵荞有些讶异扬了扬眉。不愧是习武之人,说这么小声都能听到。
从昨日黄昏上马车起,贺渊就没怎么搭理过她。出行在即,她脑子里事多,一路上也没主动与他说话。
不过她倒没真打算哄他什么,就是顺口这么一说,好显得他们几个要僻静雅间的要求没那么突兀而已。
伙计恍然大悟“懂懂懂,三位楼上请。”
在春风酒肆二楼背街的雅间落座,伙计上了简单朝食后便退了出去。
虽说春风酒肆已是枫杨渡码头处最好的酒肆之一,但毕竟客人都是些往来商旅,偶尔有船工之类来打个牙祭,所供吃食自是量大、管饱为主,谈不上精细。
三人份的朝食是豆浆一桶,夹肉厚饼六个,配两份小菜。
赵荞从容拿起长柄木勺,从那比自己脸还大的小木桶里将豆浆舀进面前的绛色土碗中,接着又目不斜视地把长柄木勺递给旁座的贺渊。
韩灵再忍不住了“我说赵二姑娘,您昨日下午急吼吼要提前出城,连夜紧赶慢赶地过来,到头来竟还要现找船”
原本按照昭宁帝的建议,他们这一行应当在后天,也就是元月十六,趁着大朝会百官进内城时出京。如此既不引人注目,也能让他们今日能在京中过了元月十五。
可赵荞却坚持在昨日黄昏城门下钥前出京,连夜马不停蹄赶到这位于京畿道口的枫杨渡来。
韩灵以为之所以赶这么急,是事先安排好了渡船,哪知到了这里她才让人现去问船的事
以往韩灵与她无深交,听人说起“信王府二姑娘行事狂悖任性”之类,大都只是笑笑就过,这回算头一次真正见识了。
“哪儿来的赵二姑娘我是你大当家,带说书班子跑江湖糊口的。而你,是我家家医韩大夫,”赵荞放下碗,以指节在桌面上叩出警告的笃笃声,下巴一扭,笑睨向贺渊,“这是你二当家,赵门贺郎。懂”
贺渊闻言,险些将才入喉的半口豆浆喷了出来。
他倏地站起身,大步走到窗前,推开窗对着外头猛咳嗽。
“二当家,你没事吧”赵荞没戏没肺般扬声笑问,“要我帮你拍拍背顺气吗”
窗前咳得撕心裂肺的贺渊头也没回“不必,多谢。”
赵荞笑嗤一声,顺手拿个饼掰成两半,转而对韩灵道“韩大夫,从昨日出城那会儿起,咱们就已经在开始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