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棠准备做楚王,我却还没准备赏他枕席。
一是我这个人对待感情一向谨慎, 二是高棠的年纪实在太小, 尚有很多不确定性, 我能接受他和我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发觉不合适离开, 但如果他成了我的男人,再想离开我去当后宫三千的皇帝, 那就没法子了, 脑袋和第三条腿, 他只能带一个走。
高棠对此表示理解,但高小棠一点都不理解,维持着怒瞪我的姿势,直到我离开皇宫。
七夕之后是中元节,高棠在天坛祭祖,打从三天前就斋戒, 中元节当天更是什么都没吃,我在路上买了一袋六个包子, 临到夜里送去给他。
大宁的宗庙跟我见过的不太一样,宁祖本身是个孤儿,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祖上是哪家, 于是宗庙里的牌位从宁祖往下数,拢共不过五个牌。
宗庙是连暗卫都不能进的,我原先也没打算进去,但是高棠不肯过来接包子,眸子里半带着笑意, 说道:“进来吧,让列祖列宗看看,我高棠找了个多好的媳妇。”
我也就不再推辞,拎着包子进了宗庙。
宁祖叫高烈,太宗叫高威,文宗叫高盛,明宗叫高继,高棠他爹叫高希,排在最边上。
高棠没跪在他爹那边的垫子上,而是端端正正地跪在宁祖高烈的牌位下,我递给他一只包子,猪肉馅的,新鲜又热乎,高棠也没有避讳,接过去咬了一口。
他忽然笑了一声,说道:“当初父皇大行,我也是这么跪在这里,母后差人悄悄给我送了一壶牛乳杏仁粥,我倒茶的时候才发现,没忍住吃了,又做贼心虚去把宗庙的窗户全都打开,可第二天还是有味道,我以为会被责骂的,但没有一个人指出来。”
我点点头,“人在高处,看到的东西和在低处是不一样的,有时候一个你很畏惧的人,等你站在比他高的地方,你才会发现他比你想象得要弱得多。”
高棠沉默了一下,说道:“父皇直到临终还很精神,他从没打算立我做太子,齐贵妃也一直在搜罗各种方子想要怀孕,我十岁进学,教我的还是父皇当太子时的太傅,后来太傅告老,我从十三岁自学经义,浑浑噩噩,十六岁猝不及防继承大位,满朝文武齐党过半,到今日才能松一口气。”
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
高棠这一次没有脸红,反而顺势把我抱进了怀里。
我说道:“过去的事情有时候没必要想太多,你怨恨你爹是应该的,但他又不在意你,你怨他恨他也没什么用,不如也不要去在意他,往好处想想,你把他一辈子宠爱的女人凌迟处死,他要是有知觉,指不定要多恨你,那多有意思。”
高棠抱着我笑,笑了半天又不说话,我戳戳他的后背,问他,“你笑什么啊”
高棠笑道:“我哪有凌迟齐贵妃,凌迟之刑已经有三十年没有动过了,我只是刮花了她的脸,另派两个婆子看着她,要她去舂米,每日从第一声鸡啼舂到二更过半。”
我越听越觉得耳熟。高棠说道:“母后原先是以戚姬作比,想要做出第二个人彘,可巧我前几天遇见了你,听到戚姬两个字就舍不得,只好让她去舂米。”
我感叹,“你娘也是个狠人啊。”
高棠的情绪却有些低落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娘如果不够狠,我们母子活不到出头之日,她其实心眼一点都不坏,我已经同她说过你,她还说等你来了,她就搬出中宫去,你要是乐意呢,宫里的事就交给你管,你要是嫌累呢,她就再忙几年。”
我连忙摇头。这话可不好接,接了就跟明示没什么两样了。
毕竟我连要不要她儿子都在考虑中。
高棠显而易见地有些失落起来,他用那双我最无法抗拒的眸子看着我,语气里带一点软软的鼻音,“皇宫一点都不好,宫殿又大又荒凉,我每晚一个人躺在床上,总是想你……”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高棠和我所经历的两段感情都不同,展昭少年时走遍天下,心态比许多三四十岁的人都要沉稳,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方应看呢,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因为坏,对他来说情永远不是第一位的,这样的人睡也就睡了,他足够聪明,不会做出无法挽回的蠢事来,虽然我不知道他后来算不算是对我动了情,但和他的一辈子确实过得很顺我心意。
高棠不一样,他太年轻,没有展昭沉稳,也没有方应看聪明,只凭着少年人的一腔热意,也许今天喜欢我,明天就爱别人了,尤其他现在血气方刚,满脑子都是高小棠。
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心烦意乱。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什么,自中元节那晚过后,高棠再也没有暗示过我什么,他仍旧三不五时顶着福康侯府六公子的身份来我这里报到,遛狗送瓜逛夜市,和从前没什么区别,我起初还觉得有些别扭,但这么过了一段时间,我反而觉得心绪平静下来了。
我在给高棠机会,高棠在证明自己。
然后七月就这么过去了。江湖上开始流传出这么一段战书。</p>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