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四年了,元宵奇异的,没有多少怀念。大概因为在元家的日子,贫乏干涩到不知如何怀念。相反,她很想念管平波。尤其在新年时节。因为长大了的她知道,严师出高徒。看似无情的举动,才是最真挚的关心。
至少,她现在不用被父母嫁给完全不认识的人。虎贲军中,多好的战兵,可由她挑选。因为,她是将军的弟子,她在军中有着旁人奋斗多少年都未必能获得的地位。这一切,都是她那严厉的师父给的。
顺手打开手边的匣子,放在最上层的是一对烧蓝的蝴蝶步摇,倘或梳着双丫髻,就可装点在发髻上。她剪了短发,却极喜爱这对步摇。杨欣亦有一对一模一样的,初时常常戴,后来首饰多了,她就换成了旁的。
想到此处,元宵心中的阴霾加重了几分。她们的确有很多首饰,那都是她们的师父为她们积攒的嫁妆,通过货郎一站一站的从飞水发到石竹。可杨欣的首饰,明显比她的多。管平波不会偏心眼,那么杨欣的首饰从何而来?偏偏杨欣属于后勤。
后勤是不同的,水至清则无鱼,是谭元洲来石竹巡视的时候说的话。历经诸事,元宵不至于天真如孩童,昨日震耳欲聋的鞭炮,来自商户。
商户为何要巴巴的送那多鞭炮来给虎贲军祭祀?无非是有利可图罢了。这些元宵都懂,她无法接受的是,杨欣的理所当然。
她们都是不被家族待见的孩子。韦高义、潘志文、石茂勋是男丁,还被家里人惦记一二。至少潘家就给潘志文送过不少东西。
而元家和杨家,只会源源不断的问她们要月钱。她们跟了虎贲军,她们的父母无法收那笔彩礼,所以变本加厉。一面是家族永不知足的索取,一面管平波千里之外,犹记得她还有两个女弟子长大了要裁衣裳打首饰,元宵心里偏向哪方不问可知。
正因为如此,她才格外不能容忍杨欣偏离管平波的教导。尽管她在后勤,尽管她的确比稽查司的自己有更宽泛的规矩,但……身为管平波的弟子,不该如此。
子时,窗外有了说笑声。随即房门被敲响,潘志文的声音传来:“元宵?你没去看戏?”
元宵只得起身,打开门笑道:“没甚意思,不如回来歇歇。”顿了顿,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略带着黯然的声音道,“你送杨欣回来么?”
杨欣从潘志文身后探出头来,笑道:“今晚他们演了新戏,很是诙谐,你不去看可惜了。”又指着潘志文道,“他喝了酒,正兴头上,差点笑的跌下凳子。把我们都笑翻了。”
元宵从没有哪一刻觉得杨欣上了胭脂的笑颜是如此刺眼。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个笑,道:“我只觉得日日训练累的慌,想要睡了。”
杨欣道:“谁让你把自己当汉子训了。天下又有几个师父?”
元宵淡淡的回了一句:“玉娇也如此的。”
杨欣的脸色僵了僵,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二人理念早已分道扬镳,自不复往日亲密。见元宵冷淡,她也心生不快。元宵自己没本事,才被潘志文架空。
潘志文又不是故意的,军营里那多事,定不下规矩如何治军?她反倒阴阳怪气起来。杨欣觉得自己才可惜,明明当时都是稽查队的,偏因后勤缺人,临时把她调过去,之后便归了后勤。她哪样不如元宵了
后勤跟各色人打交道,手头是要宽裕些。可在军中地位,如何比得上陆观颐直管的稽查司?何况谁都知道,稽查司将来要独立,而李玉娇亦是管平波的心腹。
对李玉娇这位最开始就压过所有女孩子一头的主儿,杨欣无话可说。然对莫名其妙仗着是贴身丫头就做了后勤部长的雪雁,她满心都是不服。
偏生自己做了雪雁的下属,元宵那糊涂蛋因无能被落在了稽查队,顺利的升任了石竹营稽查处长,到成了李玉娇的下属,与潘志文平起平坐,找谁说理去!此时见元宵一张死鱼脸,心里也恼了,只没发作出来。敛了笑,胡乱说了句:“我也困了。”便转身回房。
潘志文皱了皱眉,两个人又闹什么别扭?看着杨欣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扭头看元宵。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终是叹息道:“你们这样,将军会不高兴的。”
元宵腾的心头火起,冷冷的回了一句道:“不知谁会更让将军不高兴!”说毕,砰的把门关上了。
潘志文脸色沉了沉,他不知道元宵跟杨欣闹什么,却知道元宵跟自己闹什么。元宵数次劝他休与商户来往过密,他不好计较,心中到底不快。懒的跟元宵那榆木脑袋歪缠,往杨欣窗外吱会了一声,径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