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91旧信
江淮, 前线。
虎贲军的到来, 直接阻住了出连叶延肆虐的步伐。因为他惊悚的发现, 虎贲军竟然有着完全不逊于姜戎的骑兵。主将不消说,本来就是伊德尔精心养育的少年英才,令他难以置信的是,为什么南方起家的虎贲军竟有如此数量的优良战马?就算孔彰先前带去的马匹都跟耗子似的能下崽子,也绝无可能有今日之规模。尤其是孔彰的几匹战马, 远远看去便知不凡。出连叶延不傻, 这等架势,必是姜戎有了内鬼。姜戎部族繁多,野马群更是数不胜数。那些小部族本就不服伊德尔,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跟孔彰勾搭上实在太有可能。
出连叶延本就是看着隔壁的莫葫芦源赫生意做的好, 赚的盆满钵满, 心里生了嫉妒,才跑来江淮打个草谷。然出连到底与丘敦氏关系莫逆,亦觉得中原的春风细雨比草原的飞沙走石舒服的多, 决定以大局为重,先回报朝廷, 彻查虎贲军马群来源为要。佯攻了几次,掳走了些人口和粮草,果断退兵。
打了胜仗的孔彰没有丝毫喜悦之情。他独自坐在屋内, 手边摆放着个朴素的木盒。此类木盒常见, 六寸长、三寸深, 多用于收纳信件。盒中的信件已然泛黄,上面熟悉的字迹却似把尖刀,直插.入他心底。
孔彰几乎耗尽了毕生的忍耐,才没有当即杀回京中。
“孔彰生于姜戎,兵强马壮、治军严谨,便是陈朝覆灭,单他的部曲,便是我们北上的劲敌。不若趁陈朝尚在,离间他与朝廷,收归麾下。”
“据悉,朝廷不重武将,端悫肆意羞辱,可从中下手,逼其舍弃朝廷,不得不投奔于我们。名器难求,若得此将,定然如虎添翼,恳请阿爷务必用心。”
……
“金发箍已收到,多谢阿爷费心。儿媳即刻预备攻守事宜。”
一字一句,有如凌迟,将孔彰的心片了个血肉横飞。把信件翻阅了千百次,直至每个字都深深刻进心里,也没看到半分作假的蛛丝马迹。不是不知道窦宏朗忽然送信来,包含着万千阴谋。但杨来来的存在,由不得他不信。杨来来确实出身窦家,确实与端悫乳母交好。讽刺的是,他在其间很出了番力。不是杨来来敬献的计谋,孔娴的发箍又怎会落到数千里之外的管平波手上?最后,他把女儿仅存于世的遗物,送给了甘临。
想起儿女与母亲,孔彰痛的头晕目眩。他从不曾喜欢过端悫,所以知道端悫杀他孩子逼死他母亲的时候,除了恨,再无其它。然而他喜欢管平波。纵然有私心,但喜欢她的心情,丝毫没有做过假。那么,管平波面对他的表白,是怎样的暗中得意?
一时间,管平波节制他的权柄,京中骤然兴起的流言,方坚与白莲的跟随,齐齐挤进了他的脑海,然后再剧烈的胀痛中,串成了线。原来,管平波从来就不甘于做皇后,赫赫扬扬的上将军,从来只想做女皇。
孔彰想大笑,自己数次愚蠢的在她面前提及野心,竟没被一包金刚石粉送入黄泉,该谢她的不杀之恩么?
亲人接连离世,岳家反目成仇,爱人包藏祸心。前半生的无忧无虑,仿佛是上天对孔彰的刻意惩罚。为的就是给他颠沛的后半生雪上加霜。他不喜姜戎的治理,原本以为虎贲军是他的世外桃源。却不曾想,构建世外桃源的那个人,如此的心黑手狠,毫不留情。岁月剥夺了孔彰用哭泣宣泄情绪的能力,如此重击,竟流不出一滴眼泪。攥紧的拳头慢慢张开,他盯着自己的手心:你是上天留给我的,最后一个仇人么?
京中的告示顺着水路传来。孔彰清晰的听见,方坚洪亮的嗓音,打破了整个军营的寂静。
“将军万岁!吾皇万岁!”
将兵们在方坚、白莲等人的呐喊下如梦初醒。散落在战兵堆里的“机灵”人,纷纷奔走相告:“我们有从龙之功!兄弟们,我们发了!发了!”
原本呆滞的将兵在方坚的布局下,不自觉的大声欢呼。喧闹从虎贲军向外传递,震的隔壁的窦家残部呆若木鸡。
虎贲军营地边缘的战兵得意洋洋的冲着对面喊:“诶!你们皇帝死了!”他举起手,用拇指指向自己,“我们的将军当皇帝了!你们死去吧!”
帝后之争由来已久,江淮大营的将兵霎时间陷入巨大的恐慌。就在他们疯狂的打包着行礼,预备逃命的时候,虎贲军聚集了几百人,齐声大喊:“投降不杀!对面的兄弟,投降不杀!”
轻易操控几百人齐齐整整做同样的事、说同样的话,当下除了虎贲军,没有人能做到。窦家略有些见识的将领们被那雷鸣般巨响的劝降震的心气全消。窦钟麒颓然的跌坐在凳子上,闭上眼苦笑。楚朝的宗室,能降么?
不必他做出决定,身边的将领眼中闪过精光,几个人同时拔.出佩刀,顷刻间就将他削成了几块。鲜血喷了满屋,头颅咚的落地,咕噜噜的滚出了五六尺远。
被提着发髻的头颅穿过营地,留下点点滴滴的血线,把江淮大营的将兵们吓的噤若寒蝉。方坚接待来投降的代表时,窦家的将领已损失泰半。也不知是真的忠于主家,还是被当了献祭。战兵的混乱很快被骑着高头大马的白莲压制,恢复了军营该有的秩序。后勤的炊事班火速入营,不多时,混着兔肉的米饭香飘十里,渐渐安定了窦家战兵的心神。
一顿饱饭后,虎贲军“耕者有其田”的口号,传遍了江淮大营的角角落落。战兵从最初的惶恐变成了兴奋。他们知道管平波不是骗人的,因为原先虎贲军治下,就是耕者有其田!无数被地主磋磨过的战兵,忍不住哭出声来。哭声好似会传染,不多时,满营皆闻啜泣声。参军打仗,出生入死,不就是想攒两个银子,回家买地,堂堂正正的做自耕农么?不就是手里有田,心里不慌,不必年年岁岁去地主家跪求佃田么?不曾想,遥不可及的梦想,以这样触不及防的方式实现。满营铁骨铮铮的汉子,哭的宛如受了委屈,扑到母亲怀里的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