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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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月色如水。
全国上下还沉浸在大军归来的喜悦中。今日王宫设宴, 民间也是一片喧腾,街上人潮涌动,仿若过年一般热闹。
时浅渡本质上是个爱玩的性子, 在街市之上一路买、一路吃。
看到许多后世失传的小吃点心或者玩具,她总要上去瞧一瞧,顺眼的买回去。
陆苏北就跟在她的身后, 帮她付钱、拿东西,并用那双憧憬的眼望着她的背影。
心里甜丝丝的。
他想,普通老百姓的日常, 大抵就是如此简单吧。
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和人一起简简单单地走在街上,就会这么开心。
眼角早已经干掉的泪痕让皮肤微微紧绷,有点发痒。
他蹭了蹭眼角。
今天本来都已经绝望,却峰回路转。
现在他依然能跟在殿下身旁。
真希望,能一直这么看着殿下的背影啊。
永远永远。
酒足饭饱后, 时浅渡又觉得自己吃得太多了些,打算多在外面待上一会儿消消食, 便找来两匹马, 领着陆苏北一路直奔京城外的那座矮山。
两人策马, 一同在微凉的春夜中前行,最后停在一处断崖之前。
从此处向下望去, 正好能把京城纳入眼中。
不像现代社会那般星星点点,却也是灯火辉煌。
时浅渡翻身下马,前行几步来到断崖边。
晚风吹来,掀起她的衣袍。
陆苏北紧跟其后,生怕她不慎失足跌落下去“殿下小心一些,稍往后站一点吧。”
“你不用这么紧张。”时浅渡笑道。
她望着眼前的万家灯火, 仿佛刚才街市之中的喧嚣嬉闹声就在耳畔。街上,有欢腾吵闹的孩子,有四处吆喝的小贩,有高谈论阔的食客,也有在阴暗的墙角饿死的少年和在鞭打和黑暗中艰难求生的“贱民”。
在这个小世界中,她是少国主。
那这些人,就是她的子民,眼前的一切,就是她的江山。
她也就承担了相应的责任。
和上个小世界不太一样。
之前是追求人妖和平共处的现代社会,身为捉妖师,她只要能坐镇妖管局就够了。而眼前是充满压迫剥削的封建社会,系统给她匹配个少国主的身份,她需要做的就太多了。
如果不让这个社会往好的方向走,而是一不小心也弄了个人口锐减
啊,那就有其他同事跑过来杀她了。
需要承担责任的感觉不太好,比杀人难太多了。
她叹了一声,懒洋洋又无可奈何地搔搔头。
不过偶尔体验体验肩扛重担的感觉,也还行吧。
进入不同的小世界体验完全不同的人生,这种感觉很微妙,好像她的生活变得丰富起来。
怪不得那么多同事,都很喜欢用身份匹配模式。
“殿下是不是累了”陆苏北在观察她的神情。
“体力上没有,心里多少有点犯懒吧。”时浅渡伸了个懒腰。
“殿下这是有烦心事”
陆苏北顿了顿,难道是因为国主大人为殿下选夫的事
殿下并不想选夫
明知道很有可能是他想太多了,他还是往上翘翘唇角“殿下若不嫌弃,可以把烦心事说予奴听,讲出来或许会好一些。”
他的话音才落下,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闯入耳膜,越来越近。
似乎还有兵刃交接声在夜空里回荡。
“嗖”的一声响,时浅渡眼神一利。
“殿下小心。”
陆苏北抬手便将一只射向时浅渡的弓箭抓在手中,警惕地扫向暗色中,锐利的双眼在暗夜中像是一只捕猎的狼。
有敌袭么
是时钧野他们得到什么消息,提前动手了
入王宫不能携带武器,他们此时只能赤手空拳,身后又是悬崖峭壁,若真是敌袭,那情况不太简单。
好在对方没让他们猜测太久。
不出几秒钟,就有一人骑着瘦弱的马匹冲出树林,停在他们眼前。
这人眼神凶悍锐利,眼下青黑,嘴唇干裂,下巴上带着一片咋咋呼呼的胡茬,显然已经很久没能好好休息了。
他穿着轻便的布甲,身上好几处都渗出了深红色血迹,伤的应该不轻。
视线突然和时浅渡相撞,猛然睁大了双眼,紧皱的眉间有所松动,像是忽然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又是几只利箭飞射而出,直直的刺过来。
时浅渡早在听见马蹄时就已经发现异常,手指微动,不多时,通体漆黑的爱刀便已经被她握在手里,顺手挽了个刀花。
利箭破空而来之时,她身形一动,眨眼间就把那几只箭切断在空中。
看着树林中涌出的几个杀气腾腾的男人,她朗声笑起来“张穆梁,你可真幸运,逃命到没路的断崖边上,都能碰到我这样的救星。”
张穆梁一连逃亡数日,早已经筋疲力竭,翻身下马后几乎支撑不住。
他勉强笑道“大抵是冥冥之中受少国主的召唤吧。”
受人追杀十数时,眼见着就要到呈国京城了,却被人追上,阻击到这里。本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黎明的前夕不想在这个时间,竟然会在山中碰到了这位呈国的少国主殿下。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命大。
看来是他命不该绝,另择明主也是正确的选择。
心知追杀他的人都是兴国好手,他扬声提醒道“他们都是兴国的死士,千万小”
“心”字还没吐出来,就被掐灭在了嗓子眼里。
时浅渡回头看他,顺便甩了甩长刀上的血“嗯”
张穆梁
他惊讶地微微张开口。
眨眼间的功夫,数名死士就已经命丧黄泉。
原来,这才是呈国少国主的真正实力么
对她来说,杀死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死士,不过就是抬手、挥刀这么简单而已。
时浅渡瞧出他的惊讶,稍微弯了弯唇角“来投靠我,绝对是你这辈子最明智的选择。”
这话听起来好像有几分自恋。
她垂眸瞥瞥张穆梁身上几处渗着血色的伤口,招招手。
“你的行踪还不能让人发现,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
顿时,陆苏北心中打鼓,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能让人发现就是要藏起来,这京城之中,哪有比殿下府中更好的藏身之所
他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头,有些不满这个突然打破这个平静夜晚的人。
张穆梁怎么莫名多了一股杀气
追杀张穆梁的死士和暗探不止一波,时浅渡便让他和死士们换了衣服,又把人砸烂了面容,复刻了伤痕,推下山崖去。
这样不可能真瞒得住,但对方是敌国暗探,不能轻易暴露身份,想要找个仵作验尸、确认死者身份,也得拖上一段时间。
少国主府占地颇广,却没多少人丁。
时浅渡本来想让张穆梁和陆苏北分开住,不要挤在一间院子里,省的一山不容二虎,两人合不来就得不偿失了。
然而陆苏北一反常态,竟然主动提出让张穆梁和自己住在同院,美其名曰方便为殿下照看我呈国的未来大将。
言外之意恐怕是,有奴替殿下照看,殿下就不必亲自躬身了。
于是张穆梁最终一身血迹地躺到了陆苏北的隔壁房间。
他一连数日风餐露宿,连旅店都不敢住,每天只吃一些干粮果腹,又时常陷入厮杀和你追我逃的险境里,身体虚弱,身上的伤口皮肉翻卷,一片血腥。
人也开始发烧,陷入了迷迷糊糊的情况,被大夫用刀清理身上有些溃烂的腐肉时,也是无意识地轻哼,意识并不清醒。
天,看着就疼死了
时浅渡看一眼这些伤口,就觉得自己的皮肉也隐隐作痛。
她实在看不下去,肩膀轻轻抖动两下,走出了房间,吩咐王总管道“给他准备些好消化的吃食,等吃完东西,再把煎好的药送进去。”
陆苏北也跟着时浅渡走出房间,没说话。
他有些陷入了自我怀疑。
从前一直觉得,殿下对他或许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可今天,又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将才,住到了殿下的府上。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只要是个可塑之才,殿下就会一视同仁地对待。
他想,他最初被殿下带回府中的时候,大概跟张穆梁此时一样,意识很不清醒地躺在床上,被殿下请来的大夫一点点地把伤口处理好,换上干爽柔软的衣裳,然后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吧
那张穆梁明天,是不是也能得到殿下特意吩咐的早饭
未来,也照着他曾经走过一遍的路,重复一遍,直到跟他此时的现状一样。
最终张穆梁会替代他的位置,他也就被殿下遗忘了。
“愣着什么呢”时浅渡发现他难得的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今天太医院老太医给你开的方子和药材都已经送到府上了,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就要好好调养身体,不能太过劳累,不要每天读书、练武,要劳逸结合懂不懂”
陆苏北猛地回过神来。
他怎么变得那么多多愁善感了。
只要他能为殿下征战四方,只要他能取得更好的功绩,只要他能一直对殿下有用,殿下又怎么可能会忘记他呢
如果殿下有一天把他抛到脑头,也一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奴明白了,奴会按照老太医的嘱咐,好好调养身体的。”他认真地回答。
“嗯,那还不赶紧进去泡药浴刚才的水有点烫,现在应该刚好合适。”时浅渡瞥瞥他的房间,“一会儿会有人再帮你把喝的药煎好了送进去的。”
原来是要泡药浴,那岂不是
陆苏北看看张穆梁的房间又偷瞥瞥时浅渡,最终还是垂头应道“奴这就去。”
张穆梁伤成那个样子,一时半会应该也是醒不来吧。
泡药浴的大木桶放在了里间,为他准备药浴的家仆早早就退出去了。
他关好门窗,缓缓地卸掉暗银嵌玉腰带,解开身上的鸦青色暗纹袍,露出留着一道道疤痕的身体,从身后的模模糊糊的铜镜中可以看到,后背上的疤痕尤其多,一道道鞭痕重叠在一起,有的印记已经淡下去不少,而有些粗重深刻的,很多年过去了,却依然那么明显。
其他将军身上留下的,都是英勇征战的痕迹。
而他身上这些,确实曾经身份卑微低贱的证明。虽然已经被去除奴籍,可二十来年的奴隶生活,早就把一些东西深深地印刻在身体中了。
尤其是视线逐渐上滑,落在脖颈间的丑陋烙印上。
他过去无比厌恶这块烙印,此时又一次看到,他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身旁的木桶中,白色的热气蒸腾,一股股浓重的药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手探进水里,果然已经不再烫手了,是皮肤可以接受的程度。
他迈开双腿踏进水中,温热的感觉让他忍不住轻轻地一哆嗦,浑身舒畅。
热水澡,这个词,恐怕没有几个人敢想吧。
别说是奴隶了,就是普通人家的良民,一年到头也没有洗热水澡的机会,能在夏天时到河里舒舒服服地洗个干净,已经是很让人高兴的事了。
他缓缓地坐进木桶里,温热的药水漫过身体,把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太舒服了,叫他忍不住喟叹出声。
他很难用语言形容此时的感觉,只能说,仿佛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这哪像是在治病,分明是在享受啊。
被这种温热气息包裹着,他往后仰躺着,把头轻轻枕在木桶边缘。
长时间这么硌着,脑袋肯定生疼,可他跟完全感觉不到似的,反倒昏昏欲睡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用手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脸“喂,水都让你泡凉了。”
陆苏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到近在咫尺的脸,他一个猛子想要站起来行礼,脚下却是一滑,猛地摔回了木桶中,溅起一片水花。
啊,殿下身上肯定要被溅湿了。
他急急忙忙地扒着木桶边缘冒出一张染着不正常红色的脸来“殿、殿下。”
看到时浅渡手中正在散发出药香的碗时,他明白了时浅渡过来的用意,连忙伸出双手想要去接药碗“送药这种事,殿下差人做就好了,不必为了奴亲自跑一趟的。”
时浅渡调侃道“我是差人送来,可惜人家敲了半天你的门,你都没有半点回应,除了我谁敢直接进来恐怕这样叫醒你,你能脸色臭的把人吓死。”
她知道陆苏北面对其他人时,跟在她面前简直是两个人似的,尤其是在战场上面对敌人时,那种森郁的神情恐怕能止小儿夜啼。
府里的家仆婢女,好像也是越来越怕他了。
陆苏北往后缩了一点,怕时浅渡误会,解释道“奴从前住在府上时只是奴隶,殿下府中的婢女家仆大都对奴十分不屑,如今殿下的废奴令逐渐推行,奴的地位与从前不同了,便有一些人总是凑到奴面前,还有一些婢女想”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落下去,脸也有点发烧。
那种事还是不要在殿下面前说出来,惹殿下误会了吧。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不用这样紧张解释。”时浅渡绕着木桶走了一圈,“水都凉了,再泡下去会感冒的,还是快出来吧,我把药给你放在一边。”
说罢,她把药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殿下。”陆苏北忽然出声。
他把自己的身体全都埋在微凉的药水中,只在外面露出了个头,耳尖红扑扑的。
“奴一会儿有事想与殿下说,不知道殿下是否可以在外间等奴片刻”
“好啊,那你先出来换衣服吧。”时浅渡走到外间,随意坐在了一张软垫上。
里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接着是窸窸窣窣擦身、穿衣的声音。
陆苏北赤裸着身子站在空气中,顿时感觉到一片冷空气侵袭而来。想到时浅渡就在外间,他莫名的有些呼吸加速,身体也跟着微微燥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穿好了衣袍,又面对着铜镜理了理自己湿乎乎的头发。
这样的仪态应该还可以吧
希望殿下能够喜欢。
“弄好了”时浅渡听见脚步声,转身看过去。
只见陆苏北身上透着淡淡的水汽,皮肤上透出淡淡的粉色,一双漂亮的狭长凤眸在雾气下显得有几分湿濡,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滴,整个人瞧上去柔软了不少。
他身量纤长,看似瘦弱,实则肌肉精壮,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整体看上去画面美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的头发完全没干,湿漉漉地用一根头绳栓在身后,还在滴滴哒哒的往下落着水,浸湿了一大片衣裳。
这人怎么还是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现在还是四月初春,天气并不暖和,这房间里也是微微泛凉。泡完药浴就这么湿着头发走出来,一个着凉,第二天妥妥的偏头疼。
时浅渡顿时蹙起眉头“手巾呢”
“奴这就去拿。”陆苏北还以为时浅渡要用,立刻回里间拿出一条没用过的干燥巾帕,双手奉到了时浅渡面前,“殿下。”
“把你的头发擦干了再说话。”时浅渡道。
陆苏北微微一怔,很听话地开始擦自己的长发。
如瀑的黑发散落下来,被他侧身裹在手巾里轻轻地擦拭。
不出两分钟,他怕时浅渡等急了,便放下了手巾“奴擦好了。”
头发还是很湿,落在衣服上会留下水印的那种。
时浅渡叹了一声“你就这么想让自己明天头疼吗把手巾给我,坐下。”
“奴不怕受凉的,殿下不用担心。”陆苏北这么说着,还是乖乖地坐在了时浅渡身边。
他低顺着眉眼,感觉到身旁人拿起手巾,把他的头发轻轻裹起来,然后缓缓地擦拭起来。
动作很轻,完全不会扯到他的头皮,能让他感觉到对方的小心。
他被殿下照顾了。
这样的想法冒出头来,让他心里暖融融的。
如果这个时候对殿下提出请求,殿下应该是会答应的吧
他小心地默默在心中组织语言。
时浅渡轻轻给人擦着头发,能侧头看到陆苏北的侧脸。
战场上锐利如剑的人,此时却低眉顺眼地乖顺坐在她身旁,双手有点不知所措地搭在膝盖上,似乎在纠结着什么,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捻在一起。
跟系统描述里那个暴虐的帝王,怎么看都是不同的两个人。
人的性格果然是有两面性的啊,对不同的人会露出不同的一面来。
正在她有点发呆、机械地擦着头发时,陆苏北忽然转过头,饱含着期待的眼睛望向了她“殿下,奴有一事相求,希望殿下能够应允。”
时浅渡歪歪头“什么”
陆苏北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把干燥了不少的黑发拨弄到一旁,然后轻轻地扒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一大片微微透着粉红的皮肤,和脖颈上那块用红烙铁印上去的奴隶的烙印。
他再说话时,变得小心翼翼的,语气期待“不知殿下可否为奴赐下一枚只属于奴的印记”
和别人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印记。
其他人只要能看到这里的痕迹,就能够知道,他陆苏北,是殿下的奴。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起。
时浅渡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脖颈,看到微微凸起的性感喉结,看到半遮半掩还透着湿气的背脊。那块丑陋的烙印反而不是重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