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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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小将军, 本官记得,这次赈灾人员中,应是没有你才对。”
沈青缓步从楼梯上走下来,负手来到时浅渡眼前, 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她。
他似笑非笑道“擅离职守, 是个什么罪状, 不用本官赘述了吧”
“沈大人,时兄他是担心我第一次自己带人出行, 所以特意追来看看情况”
韩亦弛的话, 在沈青意味不明的笑容里渐渐消了声。
他咽了咽口水,眼睛转了一圈。
心里暗暗嘀咕道以前怎么没觉得沈青竟然这么吓人看他一眼,背后发毛,心凉了半截。
“噢, 原来是担心世子第一次领命出京, 特意追来”
沈青特意把“担心”和“特意”两个词加重的读音。
他眉眼一弯,皮笑肉不笑地瞧了时浅渡一眼“时小将军有心了,真是个关心下属的好统领,实在是令本官感动不已。”
牙齿磨在一块儿, 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咯咯”声。
他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各位还是快些用膳,灾情容不下你们这样慢条斯理。”
他在人前, 一丝羞赧或者异样都没有流露出,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出了驿馆。
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刘大人看着沈青的背影低声道“沈大人竟是因灾情而与我们生气, 属实让我有些惊讶。”
“”
韩亦弛无奈地拍拍刘大人的肩膀。
怪不得这位刘大人办了不少实事却升不上去官,听说是对于人情世故非常不敏感,看来是没错了,竟然看不出来沈青是在找时兄的茬。
虽然他也说不好, 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找茬。
天色还暗,只有天边露出熹微的光亮。
赈灾队伍已经重新出发。
时浅渡骑着自己的马,跟沈青的马车并排而行。
她往车窗那边看了好几眼,可惜被车帘挡着,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沈青也没有半点要搭理她的意思。这回倒是相当能忍。
“沈大人,我昨晚上没睡好,现在精神不太好,不适合骑马,可以借大人马车坐会儿不”
沈青听见声音,轻轻地哼了一声“依本官看,时小将军可不像是没睡好的样子,应该是在不错的软床上睡得挺沉的才对吧”
时浅渡没睡好
呸她昨天在他身边睡得可香了,他还没睡着呢,这人就睡得死死的了。
除了他起夜时。
确实把时浅渡吵醒了。
想到这事儿,沈青心里软下了一点。
可又一想,这一盏茶的功夫前,还在跟世子与刘大人谈笑言欢,现在又跑过来想进他的马车,呵,想的倒是挺美。
别人不知道时浅渡是个姑娘,可他知道啊。
他就是见不得时浅渡同别的男子那般亲近,生怕
生怕别人把她抢跑了去。
时浅渡见沈青置气,没忍住轻笑“沈大人看错了,我现在可困了。”
沈青稳稳地靠在车厢中,闭着双眼,还是没说好话“那怕是早晨起的太早了。想来也是,昨天时小将军赶了很久的路才追上我们,想来很疲惫了吧。”
听起来,对时浅渡早起不跟他说一声就离开颇有怨言。
“是啊,早知道我有些犯困就被沈大人如此刁难,我就多睡一会儿了。”
他们的说话声音不大,没几个人能听清。
即便听清,也不会觉得有多大问题。
而小福子战战兢兢地坐在马车前驾车,是半个字都不敢插话进去。
这种事情还是装作不知道的为好。
时浅渡等了一会儿,没见到回音,便开口道“大人,你不回话的话,我就进去歇着了。”
她说完,从马背上翻身,动作轻巧地落到马车里面。
沈青正闭目养神,察觉到动静,眼皮动了动,但没睁眼。
他的声音毫无波动“本官让你进来了么”
“大人不是默认了么”时浅渡坐在他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人还生气呢原来大人这么容易就会生气啊。”
沈青扯扯唇角,怪里怪气道“本官就是这样小肚鸡肠,没什么气量,让时小将军失望了。”
他就是很不爽。
以为早晨醒来一睁眼就能瞧见这人,可偏偏身旁空无一人。
说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来了,结果一大早就跟世子他们用早膳,还扯出一堆有的没的。
时浅渡伸手去搂沈青的腰,在触碰到衣裳的那一刻,被沈青精准地拍到了一边。
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不正经地笑嘻嘻道“刚好相反,沈大人吃醋的样子倒是叫我很喜欢。”
沈青眼皮抽动一下,还是没睁眼。
他确实是吃醋了。
他就吃醋了。
时浅渡的选择可以有那么多,他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更不是唯一的选择,他对于”为什么是他“依然有着强烈的不安感,一点点饱含着亲切新号的话语,在他眼里全都是令人不安的因素。
身份、地位、身体的情况他哪一点都比不上世子。
他想,如果他们都是话本中的人,那他一定是最后不得善终的那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从前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呵,现在倒开始伤春悲秋起来了。
沈青自嘲不减,轻声说着“时小将军既然是担心世子才跟过来,还是去前面找世子谈天吧,来本官这儿做什么”
“我跟世子和刘大人说原因,总扯点正经的合理的嘛,总不能说,我一路追过来,就是不想沈大人躲着我误会我,想跟沈大人挑明了话在一块儿吧”
时浅渡跑过来这一遭,就是想早点把话跟沈青说开了。不然沈青一走就是两三个月,时间太久了,她喜欢有事快点解决。
要不是还想多跟沈青相处一会儿,她今早就可以直接离开了。
又一次听见这么直白的话语,沈青的耳根有些烫。
他终于睁开双眼,快速瞥了下时浅渡,观察她的神情“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本官就会被你蒙蔽了,时小将军,本官最不吃这套。”
时浅渡骑马追了他们数十公里,就是为了昨天晚上跟他说的那些话
谁会信呢
他想相信,但他没法相信。
“大人怎样才会相信我的话有那么不可信么。”
沈青凉凉地开口“你还可信你昨日还说,不想叫别人知道来这边了呢,今日一早就早早地出去了”让他大清早醒来时,心里失落得不成样子。
“早晨饿了嘛,当然就出去找吃的了。”时浅渡见沈青软化,抬手就搂住了他的腰,“我要是不那么说,大人怎么可能同意我宿在大人的房间里”
下一秒,她被沈青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推出了马车。
时浅渡脚踩木梁,眨眼间翻身上马,懒洋洋地吐槽道“大人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对我下手也太狠了吧”
她语气随意,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懒散。
沈青身上的犹疑和不安,她能感觉得到他想要承诺,又不会相信承诺;他想要接近,却不会放纵自己行动。
这些都形成了一种极度的矛盾感。
他在恐惧。
沈青坐在马车里,眼眸低垂着,睫毛轻轻地颤。
对他说谎就是为了跟他睡在一块儿
谁会想方设法地想跟个太监睡呢就算是真喜欢他,多少也应是有所抗拒的吧。
他其实不怀疑时浅渡是否真的喜欢他。
那喜欢应该不假,毕竟
他知道,以时浅渡的实力,怎么可能被他那么轻易地就推出马车去不过是时浅渡故意顺着他的力道出去而已。
说白了就是,现在这个阶段,她乐意顺着他,乐意哄着他。
他明白,他全都能明白。
而他,控制不住地拈酸吃醋,因为一点儿小事就乱发脾气,故意冷着对方。
明明他昨天晚上时还想着,什么事都要依着时浅渡,要把世上所有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结果一天都没能做到。
他知道这样不对,不应该这样。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面对时浅渡时总是容易着急,情绪上不稳定,喜欢耍小性子,好像不撒够气就不会说话。
在时浅渡离开了马车后,他又为刚才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他这样身子残缺又恶心的人,时浅渡愿意主动碰他,已经很是难得了,他竟然板着脸把人推开不知怎的,就是那么做了,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可笑。
很招人讨厌吧。
这实在不像是个男人,还要女子这么哄着他。
呵,也是,他本就不是个男人。
他不是个男人啊。
赈灾的队伍缓缓停下,一排又一排的车马全都在原地驻足。
他回过神,撩开了车帘“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视线往外面扫了一圈,没见着时浅渡。
他心里当即咯噔一下。
心说,是不是他刚才态度太差,叫时浅渡不高兴了
一个随行人员回应道“回大人,有一群灾民闹事,堵住了前面的路。”
只见赈灾队伍的最前面,韩亦弛和刘大人几乎被灾民们团团围住。
那些老百姓们不知道从灾区往京城方向或徒步或拉车地走了多久,衣着早已破烂不堪,面黄肌瘦的,看着好不可怜。
他们手持锄头、镰刀等农具,吵吵嚷嚷地把官路围了个水泄不通,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声喊话。
“十几个乡镇村庄全都被淹没,我们全家老小都无家可归,受冻挨饿了十好几天”
“朝廷难道不打算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我儿受伤后高热不止,到处都买不到药材,眼见着气儿越来越弱了啊”
“大人,行行好吧县中的官老爷们不作为,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