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这么多年过来,早就习惯了,只淡淡道“当奴才的,不就是这样么,主子都没歇着,哪儿有奴才歇着的道理。”停顿片刻,他又说,“你就算功夫再好,也别总随便儿翻进宫里去,有上回那一次就够了。这万一叫人发现了,就不好说了,别叫本官总是提心吊胆的。”
他敛着眉头,是真的不放心。
现在好多人对时浅渡红眼呢,他生有什么事端。
“我知道了,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我就在府上等着大人大驾光临了。”
进了宫,不论在外人眼里多么风光,到底也就是当奴才的命。
许是为了避嫌,沈青没到拜师宴结束,就离开了将军府。
后来一连数日,他都是在宫里边度过的,偌大的皇宫,各宫各省大大小小的事情多如牛毛,需得沈青过目或者裁决的也不少,总是忙完这事忙那事,闲不住脚。
时隔了挺久,他终于出宫回了府上。
好好地沐浴一番之后,沈青坐在浴房外间的桌前,由小福子帮他擦头发。
期间,他有些走神地望着窗外。
不知名的鸭黄色小花给庭院增添了一抹颜色,如今已经是浓浓春日了。
回过神来,他问“让你去拿面脂,可是带回府上了”
小福子答“带回来了,是最好的,给大人放在房间的桌上了。”
“嗯。”
沈青轻声应了一句。
他从前不太在乎自己的容貌之类的,反正他们这等人,长得漂亮不一定是好事,可能惹来的祸端比好事还多,他已经爬到现在的地位了,更用不着以色相求什么。
最多,也就是在冬天或者干活多了的时候,给手上脚上抹点东西,省的干裂不舒服。
现在不一样了。
几日之前,他在夜里忙完回了住处,一照镜子,竟是发现眼角都有了两道明显的细纹。
他那一刻十分惶恐他老了。
可时浅渡还年轻着呢,她还在她最好的时候。
他得好好地在意着自己这张脸。
至少别衰老得太快。
身子是个不中用的,脸总得有点儿优势吧。
不然人家大姑娘图他什么呢。
“对了。”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又开了口。
小福子眨眼,认真地听着自家大人的下文。
不过,沈青没立刻说话。
搭在腿上的手指缓缓地捻了捻。
脑子里不断思忖着。
时浅渡现在或许对他还有新鲜感,充满了兴趣,喜欢他的反应,可他不知道这种喜欢能持续多久,不知道会不会在哪天,突然就腻味了。
他得多学点儿什么,好能一直勾着她,叫她总能觉得有趣。
“你去堂子里找个受欢迎的,给本官约个空闲的时日。”
小福子一愣,对着铜镜怔怔地看了半天,才恍然回神,连忙收回了视线。
堂子就是倌馆,里面不是娈童就是男妓。
他缓缓地帮沈青擦着头发,小心翼翼地避免扯着头皮。
瞧着自家大人现在的样子,他心里有点儿发酸。
从前大人是尖酸刻薄了点儿,会偶尔秃噜出来几句自嘲的话,也做过不少搁不上台面的事,算不得什么好人,可他很少见到大人因为什么事什么人而忧心忡忡,辗转难眠,更不会这么的做出贬毁自己的事。
本来就已经因为身份而遭人唾弃了,如今再主动找上那些男妓
要知道,虽说如今京城里堂子盛行,有不少男妓扎堆,男客不少,避着耳目的女客也有,看起来风头不小,可正经人都大斥那些人败坏风俗,骂的话难听得很。
要是一不小心叫外人知道了大人私下里去找堂子里的男妓见面
恐怕要让人指着心窝子往里捅了吧。
他小心地开口道“大人,小的觉着,或许时小将军并不是很在意那事大人别总是想太多了。”
沈青掀起眼皮“你甭管了,照着本官说的做便是。”
只要不是在时浅渡面前,他不论提起什么,也不会脸红。
就这么淡淡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坦然地很。
他至死都不可能不在意的。
都说越没有什么就越在意什么,就是这个理。
也别怪他脑子里整天都想着那等事。
跟别的正常男人,他就差了那二两肉,自卑自厌的源头也正在这里,自从六岁时被一刀割去了那玩意之后,他这一辈子,就注定摆脱不掉这块心病。
擦干头发后,用玉簪好好地把长发束起。
他回房往脸上涂了些上好的面脂,又将新拿到的香膏往手腕和耳后抹了一点儿,最后穿上了一件刚刚熏好了香的外袍。
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打理得干净合理,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后,终于坐马车离了府。
从前都是时浅渡来找他,现在方小公子住在将军府上,他又得了皇命,需得时常瞧瞧方小公子的情况,好汇报给皇上,正巧有了去将军府上的理由。
“哎,时兄,你给我找个梯子,快点”
韩亦弛扒在将军府的高墙上,压低了声音冲时浅渡的房间里喊。
他好不容易爬了上来,但不敢跳下去。
今天正赶上时浅渡休息,她看到墙上冒出来的人脑袋,差点笑喷出来“我说韩大世子,你这是干什么呢半月不见,你真是又长能耐了。”
她不喜欢有下人跟着自己,尤其是那些会把她情况汇报给时老爷子的人。
所以身边没跟下人,她自己搬了个垫脚的椅子放在墙下面。
“没梯子,你就用这个垫下脚吧。”
“也行吧。”
韩亦弛借着凳子下了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开春了,气温慢慢地上来,他这么一折腾还挺热,伸手抖了抖衣裳。
他解释道“时兄你最近都不跟我去看戏了,我昨儿个自己去看了一场,还花了家里不少银钱,刚才被我爹知道了,直接追着我打,我实在没辙就只能跑出来了,后面还有家丁正四处找我呢,我就借时兄的将军府躲一躲,等我爹气消下去了再回去。”
“花了多少钱”时浅渡跟他坐在小院里的石桌旁。
“也没多少。”韩亦弛吞吞吐吐的,搔了搔头,“就二百两。”
好家伙,一下子就二百两。
时浅渡凉凉道“是没多少,也就够老侯爷狠狠打你一顿吧。”
“我有什么法子,我也是叫人给骗了。”韩亦弛哭丧着脸,用力锤了锤石桌,“昨天没有时兄看着我,就喝的有点多,叫人给骗了张银票,偏偏今天早晨起来我连那人长什么样都记不住。”
“想听实话么。”
韩亦弛点点头“时兄你说。”
“活该。”
韩亦弛
时兄以前不会这么连连奚落人的,真是跟某位大人越来越像了。
他突然直起身子,双手抱胸,愤愤道“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时兄你以为,我爹打我就是因为我花了钱吗他还催我赶紧成亲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时浅渡“嘁”了一声“逼你成亲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现在京中好多人都私下里说”韩亦弛顿了顿,快速瞥了时浅渡好几眼,声音压低,“都说你身子有疾,这才一直不娶亲,而我就比你小一岁,还跟你关系不赖,这不,也跟着被中伤,都传到我爹耳朵里了,气得我爹大骂我不肖子孙,脸红脖子粗的。”
时浅渡挑挑眉头“还有这么回事,要这么说,倒是我对不住你咯。”
没想到京中还真有不少人闲的没事,私下里传这种闲话。
“哼,时兄你知道就好。”
韩亦弛大大咧咧地从桌上的盘子里拿起一块儿点心,塞进嘴里。
昨日醉酒,今天醒得晚,又刚醒来就被打出来了,到现在了还一点儿东西都没吃呢。
“不过。”他咽下了吃的,“我知道你身子没病。”
时浅渡眯起双眼“怎么说”
难不成被韩亦弛发现她是女子了
“若真是有疾,别人戳着痛处又怎么可能不在意刚才我提到时,你根本就没拿这当回事,那这说法肯定就是子虚乌有了。”韩亦弛凑到她耳边,“我知道你是”
时浅渡眼珠一转,看着他。
脸上的笑意收了回去。
就算韩亦弛跟她关系不错,她也不喜欢有把柄在别人手里。
“你是有断袖之癖是吧”
“”
时浅渡脸颊抽了抽,忍不住轻笑。
她说的呢,应该不会露出破绽才对以她杀人时的狠劲和平日里的暴力,只要不露出太过明显的破绽,在惯性思维的作用下,这个时代的人很难会发现她的身份。
“而且你喜欢沈大人。”韩亦弛又说,这回他瞧见了时浅渡眼里的惊讶,有点儿得意地扬了扬嘴角,“跟你不熟的人发现不了,但熟悉你的人,总能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不同来。”
时浅渡弯弯唇角,笑得有点让人发毛“世子,很多事情不知道更好。”
“时兄,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就算知道时浅渡不可能在自己家里动手,韩亦弛还是冒出不少冷汗来,“我这回就是想说,你从前帮着我很多,这回也收留我,我这人吧,优点不多,但特别知恩图报,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掩饰的,尽管说话好了”
“只要你别喜欢我就行,不然我得被我爹打废了。”
他说完,又小声嘀嘀咕咕地补充了一句。
时浅渡听见了他的嘀咕,顿时笑出了声“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沈大人挺好的。”韩亦弛连忙摆手。
而且时兄你有时候说话都开始像沈大人了。
时浅渡颔首“嗯,这还差不多。”
“师父,我做完今日的训练了。”
方林安从庭院里走过来,行了个礼。
“世叔也在。”
韩亦弛还真是离不开世叔这两个字了。
他有些哀怨“就不能叫哥哥吗”
“训练完了就休息一会儿,去玩吧。”
时浅渡觉得,小孩子还是不要有太重课业比较好,所以除了一些必要的训练,她没有给小徒弟太多压力,还是让他多玩一玩。
她推了一把韩亦弛的肩膀“他世叔,陪他玩会。”
韩亦弛前一秒还想着知恩图报,后一秒就觉得势不两立。
他“呸呸呸”了好几声,表示不赞同这个称呼。
不过还是因为挺喜欢跟小孩相处,起身过去跟方林安一块儿玩去了。
沈青在将军府下人的引导下,来到时浅渡所住的院子时,还没跨进门,就看见庭院里面时浅渡正倚在石桌上,一边吃点心一边懒里懒散地看着另外两人玩得不亦乐乎的广阳侯府世子和五岁的小不点方小公子。
春日里暖意融融,灿烂的阳光洒下来,温馨得不像样子。
真像是一家人啊。
沈青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他眯起眼,冲小福子勾了勾手“方才在路上,是不是碰见了广阳侯府正在找人那些人应该还没走远,你差人速去告诉他们,就说世子偷偷躲到了将军府上,来这儿找人准能找到。”
小福子应了声,又冲将军府的下人道“初来乍到不识府上的路,还需得劳烦你带一下路。”
下人知道沈青的地位,应声“请随我来吧。”
小福子就这么带走了将军府的下人,给自家大人腾出了空间。
院子外面就只剩下沈青一个人了。
沈青没立刻进去,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抬脚踏入了院中,轻咳一声“时小将军跟世子关系真是不赖,本官此番过来探视方小公子,是不是多余了”
“大人,宫里忙完了”时浅渡瞧见沈青,脸上扬起笑意,“有空出宫了,可以差小福子过来告诉我一声。”
沈青轻哼“本官敢不忙完么。”
韩亦弛一愣,他没想到沈青突然会来,这要是误会了,就以沈大人这咄咄逼人的性子,岂不是把时兄给害惨了
也不知道时兄能不能说得过沈大人这厉害的嘴皮子。
“沈大人,你别误会,我今天是特殊原因,才不得来时兄府上躲一躲的。”
沈青淡淡地扫他一眼“本官知道你这会儿是藏到将军府上躲人的。”
韩亦弛眨眨眼睛,没立刻反应过来。
可没过多久,就明白了。
侯府的总管领着好几个下人直奔这边而来,先是跟时浅渡说了“打搅了”,再是跟沈青道了句谢,接着二话也不跟自家世子说,直接就把人给捞走了。
韩亦弛躲无可躲,只能被家里得了命令的下人给按着胳膊往回带。
“沈大人,你这”他不敢说得太狠,但又咽不下这口气,“你这也太过分了”
亏他刚才还说沈大人不错呢
瞧着韩亦弛被人硬生生带走,时浅渡忍不住笑他们幼稚。
世子幼稚,沈青也幼稚。
“大人这回也做得太明显了。”
四下没有外人,小福子又帮忙守在庭院外面,她便没多少顾及,牵着沈青的手来到石桌旁坐下。
沈青不甚在意“本官就是要做的明显。”
他就是要让那位世子知道,就算他是世子,要是叫他这么个小人不爽了,也讨不到好处。
这不,既让老侯爷对他有所感激,又把世子给坑了一把。
“好吧,大人高兴就好,都听大人的好了。”时浅渡牵着沈青的手,往屋里指了指,“要不大人进房间坐坐”
好一阵没见,确实挺想的。
虽说没外人,但要是亲亲抱抱的,在院子里总觉得不是那么方便。
沈青还没回话,时浅渡便感觉到有个视线一直落在他们这边。
一回头,就瞧见小徒弟在院子外面,安安静静地往里看。
似乎有些好奇。
她冲小徒弟招招手“过来。”
方林安有些局促地顿了顿,小步快走了过来。
他一直深居于太后宫里,没怎么跟外面接触过,免得跟皇子们有所冲突。以前又年纪小,记性不是特别好,对沈青的印象不算大。
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上回在拜师宴上见到这个人他看了师父很久,也不说话,就默默地看着。
时浅渡揉揉他的头“刚才想什么呢一直往这边看。”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方林安知道自己师父喜欢有话直说,性子特别直爽,所以只犹豫了一小下,就听话地开了口“刚才突然想到阿舅说过,可以管师父叫爹爹。”
阿舅指的就是皇上。
大抵也是觉得,孩子从小就没了爹娘很可怜吧,还是需要有个亲情的联系。
方林安抿抿唇,说得比刚才小心了一点“但阿舅没和我说过,可以管谁叫娘。”
在宫里,时常见到其他后妃和皇子给皇祖母请安。
其他孩子都是有爹有娘的。
而且,那些皇子好像跟自己的娘更亲一点。
他扫过了时浅渡正搭在沈青腿上的那只手。
然后,抬眼快速扫了沈青一眼。
沈青
等等,说娘就说娘,看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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