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故意地往白逾明耳边吹了吹风“刚怎么停了”
“您别闹我了。”
白逾明猛地顿住脚步,有点重地闷声道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
这跟他往日犯倔时的样子很像,又有一点点不同。
似乎心事重重的。
这人真是太认真了,一点儿也逗不得。
时浅渡撇撇唇,又问“生气了”
白逾明眉头轻敛,摇了摇头,挺直白地道歉“没有,是我自个儿的问题,没控制住语气,冲撞了您,对不住。”
他一直是这样,说话有一股走江湖的腔调。
客客气气的,守着礼数。
直到最近这半个来月,他才在时浅渡面前活分起来些,不再那么明显地拘着礼数,有时候还会开上一嘴玩笑,慢慢地亲昵起来。
这会儿,就跟一下子又活回去了似的。
时浅渡想了想,问“是我一直瞒着你我跟谢会长的交易,你不高兴了”
也是,一直把人蒙在鼓里好像不太好,骗了他挺久的。
不过也不算骗吧,只不过是没坦白罢了。
白逾明摇摇头“没有,那是您的事,我没权利过问什么,您也没必要事事都跟我说明白。”
时浅渡分析了一下他的语气和情绪,觉得话里没假。
“那是看我杀人,不喜欢觉得失望了”
白逾明一个正直得跟个小傻子似的,肯定不喜欢杀人越货的行当吧。
不过
要是他觉得治嗓子的钱是这么来的,让他感到羞愧、甚至妄图斥责她之类的话,那就是妥妥的白眼狼了。
“也没有。”
白逾明回的干净利落,没犹豫。
他字字清晰道“您要不是为了我,也不至于跟家里有了矛盾,被您父亲断了经济来源;要不是为了我,也不会有那么大开销请大夫开药,就算是那些人的冤魂要血债血偿,那冤有头债有主,也应该报复到我头上来,跟您没关系。纵使多少人说您不好,我也资格那么说。”
“呵,你这人,确实是够傻的,哪儿有人把血债往自己身上抗的”时浅渡在他耳畔叹了一声,“那为什么不高兴,跟我说说。”
“”
白逾明沉默了一阵。
到了郑舒然的车旁,他把时浅渡放了下来。
这时候才道“有些事我得想想,明天早晨告诉您,您看成吗”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人的脸上,只停顿一瞬,又很快离开了。
有些不敢看那张带着淡淡笑容的脸。
“行啊,有什么不行的。”
时浅渡知道他从来都没有花花肠子,也不知道隐瞒或者欺骗。
瞧瞧,就连没想明白的事,都得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他还没想好。
傻乎乎的,笨蛋。
“今天你能因为担心我而孤身犯险找过来,我其实还挺高兴的,不管我需不需要,至少你有这份心,也有这个胆量。”她摸摸白逾明的头,“累了吧,上车,咱早点回去休息。”
从码头一直到家里,白逾明很沉默。
他手指轻轻地握在一块儿,望着窗外的繁华灯火走神的厉害。
小李被这安静诡异的气氛搞得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把他们放在家门口之后,飞一样地开车离开了,半秒都没敢多呆。
“小姐,你回来了你没事吧”
小玉穿过花园跑了过来,瞧见时浅渡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她在巡捕房死缠烂打了半天,对方都告诉她这件事没法管,又说他们巡捕房到了下班的时间了,硬是推着她把她给赶出了巡捕房。
时浅渡摆摆手,没在意“我没事,时间不早了,我洗个澡就睡觉。”
“好,那我去给您准备热水。”
小玉麻利地干活去了。
时浅渡又对白逾明道“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我收拾收拾就休息。”
白逾明打过招呼,就回房间去了。
他早早地洗漱上床休息,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为什么不高兴
他是对时小姐对自己的隐瞒有所不满,被人瞒着总是不好受的。
但让他心情低落又忍不住犯倔的不是这个,而是
他直到发现自己对时小姐全无用处,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好像喜欢上时小姐了。
他更希望自己是个对时小姐来说有用的人,可以有理由留在她身边,不只是为了报恩。
他喜欢她的亲近,所以过去这些天,他尽管嘴上不赞同,却从来没有向从前被人示好时那样主动地拉开距离,而是经常凑到时小姐身边,跟她没完没了地说话。
看到时小姐懒洋洋笑看着他的样子,就开心得不得了。
就连此时此刻,他幻想到那双冲他笑的眼睛,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弯弯嘴角。
他真想永远永远地赔在时小姐身边。
可时小姐的身份家庭摆在这里,无论如何,都她家人都不会认同他这么个落魄戏子。
时小姐也应当值得更好的。
找个门当户对的优秀青年,而不是向他这样要什么没什么,就连学都没上过的穷酸下九流。
何况时小姐对他,应该也不是那种喜欢吧。
最多就是喜欢他的戏,觉得他有趣,觉得他傻乎乎的。
这样,才会关注他一阵。
从前,他对时小姐没有那种心思,或者说他没发现自己有这样的心思。
所以他可以在外人面前问心无愧地呵斥反驳回去。
可往后呢
他这人不会撒谎,感情这种事,在外人面前更是瞒不住。
总不能带着这样龌龊的心思觊觎着时小姐,还在她面前装模作样。
况且时小姐根本也不需要他。
时小姐可以自己处理好一切事情。
他只有赖着对方的份。
然后,被外人说得满是污言秽语,还耽误了时小姐。
时小姐长大了,也会厌恶这段模糊不清的情感和不堪的往事吧。
他不想这样。
白逾明瞪眼瞪到了大天亮,眼眶微微发青。
然后一大早就起床了。
他是个行动派,每回都是说一不二地就开始行动。
当断则断,是他一贯的作风。
就像当初跟王春厉声一刀两断一样。
时浅渡还没醒来的时候,他就收拾好了自己在这个家里仅有的一点东西。
然后打理干净自己,来到时浅渡面前请辞。
时浅渡刚刚洗漱完换好衣服,正打算出门吃早饭呢,就听见白逾明认认真真地敲响了她的房门“时小姐,昨天的事,我想明白了。”
她意外地眨眨眼,心说这一根筋的家伙,不会想了一晚上吧
“进来吧。”
白逾明走进房间,直接轻轻地跪在地上,像从前给师父磕头一样给她磕了个头。
他深吸两口气,嘴里早就准备好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
他抬头望着眼前的人,心脏便一点点地快速鼓动起来,那种欢愉无可比拟。
不想走,不想离开时小姐。
果决了二十多年,到此时此刻才发现,原来说句话是那么艰难的事情。
但不能不说啊,时小姐助他互他,他怎好意思抱着那种拙劣的心思留下来呢。
他用力地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下了狠手,疼得自己直咬牙。
这才顺顺利利张开了嘴“时小姐,救命之恩与再造之恩,我不敢忘也不会忘,本以为留在这儿能帮衬到您,昨天才明白,我对您全无用处。既然这样,我想了一晚,如果一直留在您这儿,恐怕还会影响到您,不如向您请辞,我自己去找些活儿干,待日后赚到了银钱,必定数倍数十倍地偿还于您。”
他没敢提起自己心悦对方的事,怕牵扯出什么事端。
像他这样不入流的人,还是少说些会影响时小姐的话比较好。
“所以请您应了我的辞别吧。”
话音落下,他嘴唇有些打颤。
心中所想竟然是
希望时小姐能厉声驳回他的请求,顺便骂他几句没良心。
时浅渡本来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一听这话直起了身子。
她挑眉“你想离开我”
白逾明搭在大腿上的手指一紧。
时小姐老是这样,话里让人觉得有两分暧昧,说得他好像
真的与时小姐在一起过似的。
他垂下脑袋,板板正正地开口“我是觉得,我现在这样,已经不适合留在您身边做事了。”
说完,又觉得这话听着像是话里有话、别有深意。
他顿了两秒,又补充道“您样样都出色,我也帮不上您什么,留在这儿还不够给您添乱的呢,您说是吧”
“我没觉得你添乱,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时浅渡抿抿薄唇,没细想,故意逗他道,“还是你这嗓子眼见着越来越好了,药方子什么的全都知道了,再加上昨天的事,就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想要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
她知道,自己根本不用费心思去猜,只要激将两句,这人准自己把实话给说出来。
白逾明快速否认“绝不是这样您信我,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混蛋。”
他急切地想要解释自己请辞的原因,不想被时浅渡误会。
“噢。”时浅渡知道他上钩了,笑问,“既然不会忘恩负义,那为什么不适合在我身边做事了”
“我”
白逾明开了个头,少有的有些犹豫。
“先别跪着了。”
时浅渡俯身,牵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她温声道“坐这儿说吧。”
白逾明手指一颤。
他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于是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人死死地握住。
也不知怎的,他眼眶蓦的一红,那股子犟劲儿又上来了。
犯倔地一点点扒开时浅渡的手指。
时小姐太好了,对他温和,什么时候都向着他、护着他。
他念时小姐的好,更倾慕于她。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恩将仇报,对时小姐生出那样的心思,也不能这么磨蹭下去,发展出一段会让时小姐这般光鲜亮丽的人蒙羞一辈子的污糟的感情。
“时小姐,您对我好,对您来说可能就如您所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您与我亲近,可能就是一时觉得有趣,或者恕我冒昧,可能是您从前在女校很少碰到男人,又恰巧遇见我,会有一点年少时朦胧的好感,但”
他说话间多了几分鼻音,嗓子比往日稍微哑了一点儿。
“那些对我来说,却是天大的恩,却可能生出来男女之情,您能懂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