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夫为难地又推了推眼镜。
他知道这对于白逾明是个不小的打击,却也是毫无办法。
“我看白先生你也大抵明白了,裂了缝的东西,再怎么修缮,缝隙也是抹不去了啊。只能说咱们平日里多多注重,好好养护,维持住现在的样子。”
时浅渡蹙起眉头“徐大夫,你知道他日后还是要继续蹬戏台的,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
徐大夫摇摇头“时小姐聪慧,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道理呢药只能一定程度上治病,却是有很多病症,都是永远没办法根治的,比起从前不能大声说话的沙哑嗓音,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虽然跟我从前听过白先生的戏腔相比,确实略显逊色,但若是没听过的人,相信照样会因为白先生的戏而惊叹连连。”
“那倒是。”时浅渡耸耸肩膀,淡笑着安慰道,“我们家白老板,即便不如当初,也不是谁都比得上的啊。”
白逾明随着她的话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一直染着沉闷。
他心里跟明镜儿一样,知道能恢复成这样,已经是他赚到了,可是人呐,总是贪心,得到了一些,就总想得到更多。
就像他对时小姐的感情一样。
“这样,之前剩下的药继续用完,作为最后的调理。我再给白先生留下一些润喉类的药,要是什么时候用嗓子多了些,不太舒服,就辅助着用这些就可以,以后有什么事,也随时来找我。”
徐大夫给他们留下了新的方子,交到小玉手里。
“我就不多打扰了,时小姐多陪陪白先生吧。”
小玉把纸折上两折,好好地收了起来“我送你,徐大夫。”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客厅。
时浅渡叹了一声。
她其实早就料到白逾明没法完全恢复,不过亲耳听到这些话,还是觉得有些残酷了。
也不知道是嗓子一直哑下去更残酷,还是好了大半但永远达不到巅峰更遗憾。
“时小姐,您别叹气,我能有今天,都是靠您的银钱和徐大夫的治疗,不然,嗓子还哑着呢。”
白逾明自己还不舒服呢,听见时浅渡叹气,又很快转来安慰她。
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
白逾明,你得知足。
老天爷赏了你二十多年的好嗓子,赏了你时小姐这样的贵人,得懂得感恩。
起码现在是能唱戏的,是能回到戏台上的,不是么
“你倒安慰起我来了。”时浅渡揉揉他的头,“我是怕你心里难受。”
“我不难受,就是可能需要点时间来慢慢消化吧。”
白逾明笑着摇摇头。
他确实没有太难过,只是心底某处的恨意越发浓烈起来。
从一开始的愤怒,现在渐渐燃起了滔天之恨。
妒忌他有一副好嗓子,妒忌师父看中他爱惜他,那就明明白白地直说啊
师兄弟的关系,说开了,他们分开唱不同的戏不就没的比较了
以他们从前的关系,他怎么可能不愿意让出他师兄喜欢的几出戏
在他眼里,师兄弟的情谊,比唱哪出戏重要多了
可惜在王春的眼里,却是相反。
他这同吃同睡同甘共苦了小三十年的情谊,比不上现在王春在戏楼里唱的那几出戏。
实在是,太可笑了。
他想把这仇报回来,但不是毒了对方的嗓子,而是让王春知道,即便他嗓子有损,也照样能压上一头,让王春这辈子都活在那种不甘和妒忌之中。
而且,他偏偏要抢王春的风头,偏偏要在同一天里唱同一出戏。
想好了这一点,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将心头的恨意压了下去。
他靠在时浅渡身旁,说“时小姐,上回没吃成,今儿个咱们去涮肉吧”
白逾明难得这么主动凑过来,时浅渡圈住他的腰“心情不好”
“嗯,吃点喜欢的就好了。”白逾明点点头,实话实说,“等回来我就好好练习,等练得差不多了,我想亲自报复回来,跟王春在同一天同一时段唱同一出戏,倒看看大家会去哪个戏楼子听戏。”
时浅渡扬扬眉头“怎么,这么确定你比他强”
“您瞧瞧您,刚才还说白老板不是谁都能比的,现在就不相信我了。”
白逾明不满地推推她的肩膀。
他说起戏来,依然很有派头“虽说嗓子不如从前,但唱戏又不是有把好嗓子就行的,不然也就不用拜师学艺了。从前二十多年的功夫全都攒在身上呢,别说是我们戏班子了,就是整个上海的戏班子,我敢说都没人能出得了我的左右。”
话语之间,流露出些许骄傲。
好像心情都不在低沉了。
只是有些可惜,往后,再也没法让时小姐听他从前的水平了。
也不知现在的水平,能不能叫她听了满意。
时浅渡也跟着乐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那还愣着什么,走着吧”
“好嘞,我扶您。”
白逾明回过神,跟着她起身,伸手扶了过去。
不过,这回跟往常不同。
他轻轻地牵在时浅渡的手上,还有点幼稚地食指相握。
“这样扶的更稳。”
“嘁。”时浅渡直笑话他,“此地无银三百两。”
“您又取笑我,我是会难过的。”
白逾明跟她呆的久了,也学会了几句插科打诨的话。
他边走边道“时小姐,我今天想溜溜,咱们不坐车成吗”
心情到底是不好,他想跟时浅渡一起在外面走走。
许是一边看看街边的风景,看看那些为生活奔波辛劳的百姓,跟时小姐聊上几句天,心情就会好一些吧。
等回来,他就会全力以赴,去准备重归戏台。
要练到现在所能达到的最好,为了座儿们,也为了时小姐。
时浅渡应道“今天都依你的。”
白逾明闻言,唇角往上翘了翘。
他恍然想到不只是今天,从前,时小姐也总是依他。
好像把他捧在手心里顾着哄着。
“您从前也依我啊。”
出了富人区,大街上渐渐多了人气,满是喧嚣。
街边有些铺子外面支上几张桌子,端上几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看上一眼都觉得暖和不少。
白逾明性子真的很像个小孩子,坏心情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很快就被大街上的气氛所感染,心情舒畅了大半。
“果然,溜溜弯心情就通透多了。”
他远远地看到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推着车,沿街卖冰糖葫芦,眼睛亮了亮。
“时小姐,那边有人卖冰糖葫芦,我去买两个,您在这儿稍等我一下。”
此时已是晚秋,风有些凉。
他迈出一步,又退了回来,认认真真地帮时浅渡把围巾系严实了些。
“那老人在马路对面,您就别去了,我很快的。”
在离开之前,还迅速往四周张望几眼,确认没有人看他们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地啄了一下时浅渡的额头。
接着,像是个幼稚的笨蛋,一溜烟地跑掉了。
时浅渡被留在原地,轻笑一声,摸摸自己的额头。
这人怕不是个大傻子。
她自言自语地吐槽一声“不就是亲一下么,还偷偷摸摸的。”
“你们是找我是有什么事么唔”
不远处熟悉的声音唤回了时浅渡的思绪。
她眉头一拧,心觉不对,快步循声跟了过去。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有人盯着他们。
不过她以为,是自己立了仇家,被人寻仇,这才在刚才让白逾明离开,想独自一人留在原地,引对方出来,她好顺势解决,免得白逾明被误伤。
没想到对方几个人的目标竟然不是她
白逾明应是没有什么仇家了啊。
除非是王春
不是吧不是吧,王春这么没品的吗
那天在戏楼里碰面时,不是还说“奉陪到底”么
时浅渡脚程飞快,行动比那些人慢上一步,却不出百米就扎进巷子里把人拦了下来。
她抬脚就把一人横踹出了数米之远,拐杖在手中翻了个翻,轻轻点在地上。
“把人完完好好地放下,我留你们一条性命。”
“草,这小娘们踢的老子还真疼”被踢了一跟头的男人站起来,啐了一口,“老大,我看她这眼瞎不会是装的吧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他们还以为,这个时浅渡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们对白逾明下手了呢
为首的捅了他一下,低声呵斥道“你别乱动手,别管是不是装的,都不能伤她,我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记吃不记打留三个人把这小妮子按住,到时候再放了就得了,剩下的人跟我坐车走。”
“知道了老大”
白逾明被人堵住了嘴,睁大眼睛盯着时浅渡。
他心知对方的实力,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同时上前时,心还是高高地吊了起来。
时小姐小心啊
他不肯被托上车,实在急了,用手里握着的冰糖葫芦狠狠地往身边人身上戳过去,直接给人戳出了一声要命的嚎叫。
“我草敢拿竹签扎我,我看你是皮肉痒痒了吧”
那人抬手就想往白逾明脑袋上呼。
时浅渡三下两下就把几人撂倒在地,闻着血味从白逾明手里拿过还串了几个冰糖葫芦的竹签,拦腰把人往后抱了两米的同时,反手握签子就往一人眼珠子上戳了过去
她下手一向够狠,这一下如果不收住劲儿,能从眼珠子直接串过去,捅个透彻。
可她感觉到白逾明正在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不想脏了他的眼。
于是硬生生地把用劲儿的方向稍微改了一点儿,擦着男人的太阳穴皮肉蹭了过去,一只竹签,硬生生戳进墙壁半厘米有余。
男人早就被吓得动惮不得,喉咙滚了又滚,双腿大颤。
恨不得立刻屁滚尿流地逃跑。
时浅渡唇角一挑“说明白是谁叫你们来的,就可以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