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含冤入狱的老师2(2 / 2)

恰逢前面有个红绿灯,时浅渡猛地踩了一脚刹车。

何纾言身子晃了晃,手臂连忙撑在前面的座椅上,嘴里“嘶”地抽了口气。

从后视镜里能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和额间的冷汗。

时浅渡察觉不对,问“很疼吗”

“还好。”

何纾言简短地回应一句,自己用手指轻轻地按在刚才剧痛的地方。

他没忍住咳嗽几下,面露痛苦,听着还有点杂音。

时浅渡拧起眉头,开过红绿灯一段路程之后,把车停在了路边。

她下车来到何纾言那侧,打开车门“哪儿疼”

何纾言怕生地往里退了一点,垂头浅笑着答“没事,被打了几下当然会疼,过一阵就好。”

“何老师,您也老大不小了,孰轻孰重不知道的吗”

时浅渡加重了“何老师”三个字。

“”

何纾言僵硬片刻,妥协了。

他指指自己心口下方针扎一样疼的地方。

“这里。”

“嗯,让我摸一下。”

时浅渡伸手摸了过去,吓得何纾言立刻绷紧神经,要不是理智还在,他简直想猛地拍开这只手,离的越远越好。

他感到对方的指肚轻柔地抚过自己的身体。

他感到自己呼吸困难,心谎的难受,头晕目眩,恶心的感觉一波又一波的席卷过来。

胃里翻滚,一阵想吐。

“你学了医”

他努力完整地说出一句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时浅渡答“不是,我学核物理。”

何纾言一怔,确实被这话转移了些许注意力。

核物理啊,她学的也是物理。

难以言说的亲切感让他身上的症状减轻了一些,但还是有点恶心。

“那你”

还懂看病吗

“肋骨断了一根,不太严重,但也不能拖着。”

时浅渡这双手杀了太多人,早把人体了解的一清二楚,摸一摸感受一下,就能了解个大概。

“肋骨断了”何纾言错愕道,“我没觉得有那么严重啊。”

疼是疼,但没有疼到骨头断了的程度吧

时浅渡低哼一声“老师不相信我说的人的感觉经常不准,被刀子捅穿了肚子的人,很多都觉得自己不过是被人打了一拳。”

何纾言不太相信“说得跟你被刺伤过似的。”

“唔,我没被捅过。”时浅渡耸耸肩膀,突然笑地有点残忍,“但我捅过别人啊。”

“”

何纾言显然没把她的话当真,反而引发了其他不好的印象,低着头闭了嘴。

几年下来,他对“捅”这种字眼也有一种本能的厌恶。

时浅渡习惯了他的沉默,没太在意。

她直起身“别乱动,动作太大让骨头错位就问题大了。”

那只手收回,跟人拉开距离后,何纾言总算松了口气,身上的不适也渐渐消减。

时浅渡的语气态度平淡,跟他记忆里的几乎没有差别。

他不由得问“你不怕我吗”

直到此时,他已然没有抬头看时浅渡的表情,只是垂头轻声地问。

不怕吗不厌恶吗不排斥吗

竟然还主动上手触碰他。

他以为所有人,尤其是女性,都会对性侵犯格外的恶心。

时浅渡笑了“你对我能有什么威胁,我为什么要怕你”

普通人,她一拳能打十个,有什么可怕的。

倒不如说,何纾言有点怕她。

她的眼睛往下一垂,扫过何纾言皮肤上的鸡皮疙瘩。

这是有了肢体接触恐惧症吗

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总之是心理上有了某种抗拒。

何纾言搭在裤子上的手指缓缓攥紧。

也是,在她眼里,他喜欢的是年轻的男孩,不喜欢女人。

自然而然的,即便是性侵犯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他也顺着感觉看过去。

看到胳膊上竖起来的汗毛和徒然出现的一片鸡皮疙瘩,心脏无线地下坠。

这下好了,身体上的反应都让人觉得他讨厌女人喜欢男人了。

他扯动唇角,用笑容掩饰掉什么。

却有些笑不出口。

疲倦地缓缓瞌上双眼。

时浅渡回到驾驶位,关车门,系好安全带。

直奔城区里一个比较好的医院而去。

一路上,何纾言一直没有再说话。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用双臂抱住自己,靠在车门边,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跟没有生命一样的死寂。

他高高瘦瘦的,以前就是个行走的衣架子。

如今清减了不少,脸颊都瘦出了棱角,不说话时微微凹陷下去。

一年的调查审判加五年牢狱,一转眼六年过去了,他明显比过去老了一些,眼角多了一点点岁月的痕迹,加上负面的情绪气质使然,曾经的少年气消散,多一种颓丧之感。

看起来就是个失意的中年男人。

好像一碰就破碎,跟没安全感的小动物似的惊慌失措。

脆弱、敏感又忧柔。

双臂抱在一起的举动,形成了一堵透明的墙,跟外界隔绝开来。

是典型的自我防卫行为。

时浅渡观察了片刻,心说,原来何纾言早在出狱之前,心理就已经有些问题了。

不能说是不正常或是心理变态之类的,但一定是有严重的心理阴影。

真是个可怜鬼。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车停在医院门前。

何纾言以为到了火车站,睁眼却瞧见旁边的建筑上明明白白地竖着“门诊部”几个大字。

他一愣“这是医院”

时浅渡说得理所应当“不然呢肋骨断了,不去医院去哪。”

她率先下车,饶过车头,打开何纾言的车门。

何纾言坐在原地没动。

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人,从头到尾低着头。

他清润的声音透露出一丝抗拒“抱歉,我不太想去医院。以前看到书里说,不严重的骨折是可以自愈的,我就不进去了,麻烦你白跑一趟了,不好意思。”

“自愈不看医生不拍片,长不好长歪了怎么办有碎骨怎么办”时浅渡叹了一声,“何老师,您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很像不听话的小孩”

她又无奈地笑了笑,冲何纾言伸出手“下车吧。”

白净的手落在眼前。

何纾言心头乱糟糟的。

他面对这只手,有点无措“让你看笑话了。”

时浅渡给了他善意。

她帮他解围、关心他的伤、带他来医院

这些他很感激。

可是,她知不知道,不管是无差别的善意还是未来会消失的善意,都会很伤人

那种公事公办的善意会让他这样的人产生错觉的,好像他出狱后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然而事实是,他永远也不可能脱离“性侵男学生”这样的标签了。

跟那时的学生站在一起,他总是觉得抬不起头来。

更何况这人还是被所有老师学生都捧在最高处的尖子生时浅渡。

心理上的痛苦是难以言说的,使人坐立难安。

他实在想逃离,逃离到一个没有熟人的地方自己呆一会儿。

没有狱警,没有狱友,更没有以前的学生和同事。

于是,他用颇为认真的口吻说道“但是,时浅渡,我不是孩子,可以为自己负责。你没必要帮我,毕竟,我不是什么好人,年岁也不小了,若是被你的熟人看到跟我在一块儿,对你也不好。”

他推了推镜框,避开时浅渡的手,主动下了车。

这边已经是城区,无论是打车还是坐车都很方便了。

“你把我放在这就好了,明天就是礼拜一,你回学校去吧。”他在自己的包裹里翻了翻,拿出两张一百块,递给时浅渡,温声道,“谢谢你帮我解围,还让我搭车。”

时浅渡接过钱,揣进口袋,“砰”的一声撞上车门。

她瞥瞥门诊大厅,故意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真的不去拍片子看看被人撞一下插了肺管子可能没几秒就会死哦。”

“”

事实证明,死亡威胁比其他所有的话都好使多了。

没人希望自己好不容易熬出狱,结果转脸就没了性命。

何纾言听话了,自己往医院里走去。

时浅渡好笑地跟在后面。

他瞧见了,刚想说他自己可以,一扭身却疼的倒抽了口气。

先前坐在车上,一直没怎么挪地方,自然不觉得伤的多厉害,多动动多走两步,严重性立刻就展现出来了。

他小心地蹬上台阶,因为疼痛,呼吸都不敢用太大力气。

两人走进医院大厅,时浅渡让何纾言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等着,又冲他招招手。

“老师,身份证给我一下,我给您挂号去。”

何纾言脸颊抽动了一下。

他之前不是不识好人心,也不是讳疾忌医什么的,只是

他把自己不大的包裹放在双腿上,伸手在里面翻了翻。

翻得他耳根发红,越发感到在学生面前无地自容,难以喘息。

修长漂亮的手指翻到了一张纸,目光透过镜片扫过上面的文字。

手指用力曲起,将平平整整的纸张抓出褶皱。

反正时浅渡肯定记得他的“光辉事迹”,知道那些人尽皆知的破烂事,不如坦荡点,不是么

早就丢过人了,也早就被人低看一等了,藏着掖着没什么意思。

沉默片刻,他终是把那张纸掏了出来,垂着脑袋,略显局促地说“我没有身份证,在里面的时候过期了,这个应该可以。”

时浅渡看过去。

被抓的皱皱巴巴的纸上写着“刑满释放证明”。

他把他的苦难与耻辱递到了她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