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现在,他独自吃饭,会有觉得有些孤独了。
父母早就离世,亲戚、朋友、以前同事和学生,都因为他犯罪而淡了联系。
独自一人背井离乡地生活在陌生的城市里,因为犯罪记录无法融入光鲜亮丽的环境里,加上他自身害怕他人的眼神、害怕与旁人接触,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边缘者。
只要知道他的身份,人们便厌恶他,排斥他。
向他伸出了手的女孩,好像成为了他跟外界之间的唯一联系。
所以,他珍惜每一次能跟她交流的时刻。
手机微信响了几声。
老师,我早就说过您很适合做视频嘛,没问题的,别怀疑自己。
第一条视频效果不就挺好的么。
可以多跟网友交流两句,反正谁都不认识谁。
也可以白天出去溜溜弯晒晒太阳,小区里绿化挺好的,跟大爷大妈们聊聊天也不错。
您在现在太闷了,多跟外面接触接触,习惯习惯就好了。
何纾言眼眸低垂,注视着刚发过来的信息,睫毛轻颤了颤。
时浅渡不是漂浮在水面的救命稻草,而是一直在岸上,努力把他从泥泞中往外拉扯的人。
把他拉上岸,让他可以自己走路。
而她就转身离开了。
他明白,时浅渡是希望他能渐渐地回归从前的正常生活,希望他可以敞开自己,主动去与别人接触。
但她有感觉到吗
他在小心翼翼地迈向她。
何纾言有把时浅渡的话放在心上,所以下午读了三个小时书后,便开始到厨房准备晚饭。
他提前从网上查了关于时浅渡所在的大学和研究所。
国大作为全国核物理专业绝对的领先者,培养和吸收了大量人才。研究所是跟国大合作的单位,作为深度合作的研究机构,坐落在国大校园一角。
每天会有几名博士、硕士生出入其中,跟着导师做研究。
只有专业里的佼佼者才能被选入。
研究所每天的规定工作时间是早八点到晚六点。
时浅渡收拾东西坐车回家,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如果不加班的话,六点半左右就能到家了。
但还是留出加班半小时的富裕吧。
何纾言行动力很强,做事悠然又稳妥
他很快就按照计划开始准备晚饭。
他是安静的。
牢狱生活让他习惯了专注做自己的事情。
不被外界打扰,也不打扰外界。
他不听歌也不会说话、哼歌,就专注地做事。
小三居里偶尔响起清水冲洗蔬菜、刀落案板的声音。
一下、一下,很清晰。
不会叫人觉得死寂,反而有一丝惬意的人气。
说来奇怪。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明明只想躲在没人认识的地方,独自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不与别人来往,最初对时浅渡也是比较排斥的,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和边界。
现在时浅渡不宅在家里、要天天去研究所了,他反而不习惯她离开了。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人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他一边做饭,一边在心里跟自己说了两句玩笑话。
他又想,这没准还真应了前几天查的周公解梦。
根据他梦里的情形,从网上查的解梦说,他是因为受过伤栽过跟头,所以害怕跟外人接触,总把自己缩在壳里,但实际上还是需要跟外界的交流。
梦到类似的事情,说明他正逐渐适应外人的存在,慢慢打开自己,会恢复到从前最好的状态的。
是的,他这个学物理的,现在还信周公解梦。
这要是放在六年前,是怎么也不可能相信这些玄学的。
何纾言的思绪略有点儿飘,胡思乱想了一阵。
不知不觉中,晚饭已经准备地差不多了。
他洗干净手,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马上就要七点了。
时浅渡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初冬时节,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路灯一盏盏地亮着,照亮了小区里的路。
从厨房的窗户往外看,刚好能看到这栋楼的居民们回家的必经之路。
他一边用小火温着刚做好的食物,一边往外张望了两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眼见着过了七点,还没有把人等回来。
他心说,应是时浅渡请假在家这段时间落下的东西有点多,需要她多留一阵。
于是他把弄好的食物调成保温状态,从次卧拿了本书读。
这栋房子是自供暖,每家每户自己调节壁挂炉控制供暖时间和地暖的温度。
时浅渡怕热,不喜欢温度高的环境,所以地暖温度常年保持在18度。
白天这个温度很合适,到了晚上会有点儿凉,加上家里没多少人气,就更显得清凉了些。
何纾言规规矩矩地坐上沙发,拎了个薄薄的小毯子盖着。
合租不像是自己家,他从来不会脱掉拖鞋,把脚放在沙发上。
最多就是像现在一样,找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半倚在一侧。
起初,他一口气读了四十分钟的书,才抬眼看看时间。
然而注意力集中的时间越来越短。
到最后,他每隔五分钟,就要抬头看一眼,没办法静心下来。
期间他给时浅渡发了个微信,却一直没有等到回复。
墙上挂钟的分针不知不觉间绕了两圈。
已经九点了。
房间里静静的,只有壁挂炉每隔一段时间,就“嗡嗡”地响上一小阵。
客厅大灯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清亮又冷寂。
“”
手指微微用力,捏在书脊上。
时浅渡不会回来吃东西了吧
临走前的话,应该就是跟他开了句玩笑。
他竟然当真了。
感受很微妙,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鼻尖有一点点酸涩。
他想,再等半个小时,如果她不回来,就草草吃点东西,把餐具厨具收拾干净了吧。
何纾言把书放在身旁,闭上双眼,摘下眼镜放好。
揉了揉太阳穴,又打了个呵欠。
监狱里十点统一熄灯睡觉,现在已经到了他每天的洗漱时间。
加上昨天睡得晚,此时困倦一点点上涌,他便把灯光的亮度调低,拉着小被子往上盖了盖,靠在沙发边闭眼小憩起来。
许是今天太累了,他的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
这时,放在身边的手机轻轻震动一下,屏幕亮起来。
老师,我现在在回去的路上,是一进门就能吃到好吃的吗
时浅渡一直没有收到回信。
她背着包走进家门,先往客厅里望了两眼。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身量修长的男人规规矩矩地靠在沙发上,盖着个薄薄的被子。
他眼皮瞌着,一看就是睡着了。
而眉头轻轻地拧起,似乎睡得不算安稳。
厨房里一直处于保温状态的电器,在黑暗中亮着红色的光,异常显眼。
她换上拖鞋,到厨房溜了一圈,很快就确认,何纾言做了不少好吃的。
而他自己,直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
一直在等他,等到了快十点。
她心中多少有点儿感动,蹲在沙发前,戳了戳何纾言软乎乎的脸颊。
他面容清俊,高鼻梁,薄嘴唇,因为戴一整天眼镜,鼻梁上被压出两块小小的印子。
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眼尾不太明显的细纹,让他看起来略显疲倦。
整个人窝在沙发的一角,捂在薄被之下,看起来有点让人心疼。
“老师”
时浅渡小声唤了两声,何纾言眉头动了动,但没有真的醒过来。
看起来睡得比较沉。
说来也是,每天这个时间,他差不多要睡觉了。
昨天又熬了夜,今天肯定累。
她便没想把人叫醒,打算直接把他抱到次卧里去,让他好好地睡一觉。
然后么她就自己在餐厅享受大餐啦
她卷起毯子把何纾言大半个人裹起来,左手穿过他的膝盖下面,右手去揽他的肩膀。
正当她就要把人抱起来的时候,何纾言猛地睁开双眼。
他大吼“滚”
那声大吼声嘶力竭,身子也在同时往后缩去,呈现出一种极端的排斥。
他对面前的人怒目而视,整个人情绪紧绷,跟从前表现出的文儒模样判若两人。
倒是跟他被混混逼在ktv里的状态差不多。
双手紧随吼声,从薄被里伸出来,一话不说就死死抓住时浅渡的手臂
这一切都是下意识地连带反应,像是炸了毛的刺猬。
“离我远点不然我叫狱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