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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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桩子钉紧”
“快快快, 动作要快,别懈劲儿”
“大埽要入水,都过来”
“洪、洪水来了”
河堤一侧, 无数百姓、官员顶着连绵阴雨, 将木桩钉稳在土地中, 把薪柴树枝裹上石头捆扎在一起,往奔腾不决的水中推去,抢险堵口。
人们身上早已湿透,神色紧张而慌乱,在泥泞无章的地面上穿行。
裹杂着无数泥沙石子的河水高高地涌起,重重拍打在众人身上的时候, 响起惊叫声。
“啊救命救命”
“有人被冲下去了”
“又要来了又要来了快跑啊”
有人死于洪灾之后,众人的心神立刻就乱了。
不少人转头就跑, 跌跌撞撞不想再回头。
什么抢险救灾, 什么为了大家、为了十里八村的乡亲们
自己活命才是真的
他要赶紧带上家里的银钱, 带着老母亲离开这里
“你们疯了”年长些的老人抓住一人的手腕, “到时候河水决堤, 你能跑得过洪水吗”
年轻人反手抓住老者的手腕,大声说“这些年断断续续也有几次决堤, 每次都加固堤防、等雨水过了就能了事,但这次哪能一样雨已经下了十天有余不见停,再在这里待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老者对洪水的了解比旁人多些“这里的缺口不堵上,别说是咱们县,就是隔壁几县都会被淹没你现在连夜赶路又能走多”
卷着砂石的黄色河水从高出猛地拍落下来,淹没了老者的声音。
水流过后,不少人被冲得倒在地上, 咳嗽不已。
“快点动作吧大埽入水”
“等等下一波”
只见泛黄的河水从远处奔腾而来,涌起十数米高,像座小山一般
无疑,这样的水流拍落下来,必定会带走数十人的性命。
长河对面的半山腰上,一名身穿金白叠裳的男人站在废弃数百年的神庙院中。
他脚边是一块腐朽的柱子,再往下看,是长满了青苔的石阶。
神庙之中也是如此。
房顶的横梁年久失修,早已从中断裂坍塌,压垮了庙中的石像。
石像之上,原本两颗眼睛是金石所制,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人挖去了那两块并不名贵的金石,只剩下两个空洞的凹陷。
蛛网、尘土、破碎的木制祭台。
每一样都昭示着,这里早已被人类遗弃。
站在院中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不足三十岁的模样。
他皮肤光滑白皙,像是玉石细细雕琢而成。
如冬日暖阳一般和煦的淡金色双眸跨越整个县城,视线落在堤岸旁的百姓身上。
那张矜贵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有双眼中,露出淡淡的悲悯和哀伤。
祂爱祂的子民。
而祂的子民正在面临生死之苦。
可是,祂的神力所剩无几了。
积蓄了近千年的神力,已经要消耗殆尽。
男人垂首,看了看自己手上浮出的淡淡金光。
即便没有人类来神庙中祭拜祈祷,没有人类来修缮神庙,祂用神力也可以保持神庙的整洁。
但祂不愿意把神力耗费在佑护子民之外的事情上。
又一次巨浪滔天,眼看着就要重重地落下
祂手上光芒变得更加灿烂了。
无形的神力像是一只密不透风的巨大手掌,将高高涌出河堤的洪水堵回了大河之中。
只有少部分河水,随着雨水一起,泼在人们身上。
堤岸上的百姓已经绝望,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河水卷到河里,就此丢掉性命。
没想到,睁开双眼,一切都没有发生。
“刚才是怎么了”
“管他的呢能活下来就说明还有机会”
“对啊,大家加把劲儿,大埽入水”
男人却神色疲倦地单膝跪在地上。
最后的神力也被消耗了。
早已无人信仰的神明,是无法持续获得神力的。
祂早该无声无息地消亡在树林之中了。
可祂总是能想起,两百多年前,最后一位信仰祂的老人。
老人从自己还是个孩提开始,就随父亲一起,上山祭拜祂,祈祷神明护佑这片富饶的土地。
斗转星移,孩子逐渐年长,有了儿孙。
祂记得老人六十三岁那年,一步步登上长了青苔的台阶,走到神庙之中。
老人独自跪在地上,向祂虔诚地祈祷,眼带泪花。
而老人的孩子孙子站在神庙外面,不屑地抱怨自己的爷爷太过古板迂腐,身体不好却总是来这个破败的地方,脏兮兮的到处都是灰尘,耽误他们的时间门。
但祂不在乎那些抱怨,祂无差别地爱着每一位子民。
祂从老人那里积蓄了神力。
祂还能继续护佑子民。
后来老人去世了。
再也没有人信仰祂。
祂却依然不曾忘记自己曾经的信徒。
祂一直记得老人眼中闪着泪光,祈求他护佑这个福泽之地,护佑子孙后代。
祂一直站在神庙的院子里等待。
日出日落、四季交替。
除去几个妄图偷东西的贼,再无人到来。
一个人也没有。
祂独自一人,在漫长的岁月里,计算着、节约着仅剩的神力,继续保佑他的子民。
一转眼,竟然又已经是百余年的时光了。
身为神明,祂已经看出大河改道的征兆。
如果祂的神力再强一些
或许还能阻止这一切。
按照现在的雨量来看,下一波水流,很可能会冲毁堤坝。
不用想,脚下这个县城,一定会在顷刻之间门被淹没。
几乎无人生还。
祂绝不要看到那种情况发生。
祂想保护自己的子民。
尽管,早已无人再信仰祂。
祂催动神力,透支了神力。
暗红的血从唇角滑落,滴在白色的衣料上。
巨大的能量让河水归位,让雨水减少,甚至有逐渐放晴的趋势,隐约有阳光洒落。
堤岸旁有人惊讶地大喊“雨水要停了”
“这是天降祥瑞吗天降祥瑞”
“是不是河神大人听见我们的祈祷了”
虚弱的神明还没来得及放下心来,便见河水又一次猛地涌动。
一个人类无法看到的男人从水中窜出,眨眼间门,瞬息千里,落在了祂面前。
“哈你是这儿的地方神”
男人身上沾着水珠,眼中有几分邪佞的光。
他打量了几眼破败的神庙。
“真是可笑啊,我沉睡了几百年,醒来看见神庙破败成这样,还以为你已经消失了,没想到还有功夫打乱老子的计划。”他弯腰,居高临下地盯着神明,“那群人类早就把你忘了,真是愚蠢。”
神明一向平静冷然的眼里浮出惊讶。
“你是河神”
河神曲泽轻笑“不然呢”
他动了动手指头,便见河水又一次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眨眼之间门,几个百姓被卷入河里,不见了踪影。
神明妄图阻止,力量却远不及曲泽,只能眼睁睁地看百姓消失在河水之中。
祂向来无悲无喜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不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你既然在,为什么不护佑他们他们都在像你祈祷,你没有听见吗”
“天呐,天呐,看看我听见了什么。”
曲泽的表情像是见了鬼,双臂叉开,大笑着在原地绕了一圈。
他那模样,像是碰到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你每次听见祈祷,都会耗费神力,去帮那些人类完成他们的愿望哈哈哈哈哈哈,怪不得你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冲神明挥了挥手,便有一道蓝光猛地袭去
神明护身的金光几乎瞬间门就被击个粉碎。
祂本就虚弱,此时更是摔出去十多米,撞在了腐朽的柱子上才停下。
鲜红的血从口中喷洒而出。
“因人类期待而生的神明,连血都是红的啊,真是可悲。”
曲泽身后,滔天的巨浪从未停歇过。
他脸上带着玩味的、冷血的笑容,丝毫不管人类的死活。
“人类祈求神明,无非是因为想要达到自己贪婪的目的,你处处满足了他们,让他们生活富足、安居乐业别无所求的人类,又怎么可能还会信仰你呢”
“生活如意的人类,早就把你忘了,你不会懂得感谢你的付出的”
神明的瞳孔微缩“你打算让河水改道那样会有几百万人受灾”
祂的语气终于强烈了一点儿,抬起手,想用自己这条命,与眼前的河神抗衡。
尽管力量在微薄,能为子民争取一点儿时间门,也值得了。
那只手被人猛地踩在了脚底,深埋在碎砖破瓦和泥土之中。
泥地里很快见了红。
“愚蠢,你不担心自己,还在想着那群人类如果是在我沉睡之前,你神力旺盛时,还有能力与我一战,现在哈,天方夜谭”
曲泽冷声哼笑,耸了耸肩膀。
河水渐渐消停了一点儿。
水声落下,只余下百姓凄惨的哭声和时不时的祈祷声。
“儿子你娘走了,你也走了,让我怎么活啊”
“河神大人啊,请保佑我们吧”
“大埽下水,雨水也小了,终于平息一点了”
“可能是河神大人显灵了”
“河神大人,宽宥我们,保佑我们吧”
“听见了吗”
曲泽笑得越发张扬。
无数人类信仰的力量,让他的神力几乎强悍可以具象化。
他一字一顿地嘲笑道“只有在危难的时候,那群贪婪的人类才会想起来祈求神明”
滴
编号00181时浅渡传输成功。
身份匹配成功。
世界参数调整成功。
系统中没有给出名字,只说是神明。
一位连名字都没有的神明。
在这个小世界中,神从人类的信仰中获取力量。
没有了信徒的神明,就会逐渐走向消亡。
神力衰微的神明,能够在废弃的神庙中孤独消亡,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不幸的神,还可能会被其他想要获取力量的神明与妖物吞噬,甚至是堕落成妖魔。
这次目标的无名神,诞生于一片荒芜的山林中。
这里往南有几座连绵的矮山,往北则是一条贯通东西的大河,分支众多、利于灌溉。
土地并非不适合农作物生长的荒地,只是因为经历过一次严重的大河决堤,别说是附近十里八村了,十几个县城全被大水淹没,大半百姓葬送在大水中,这里也逐渐荒芜下来。
加上数十年间门水患不断,百姓们闻风色变,不愿意回到故土。
后来,在负责任的官员带领下,召集百姓开启了治理大河水患的工程,修建大河堤防和泄洪水闸,先后几年时间门里,动用了数十万劳工。
自此之后,才有负责补给的百姓和劳工们,在这里安顿下来。
他们被免除三年赋税,开垦农田,渐渐回归了正常生活。
那时,虽是刚刚修建好堤坝,但人们大都亲身经历过、或听说过那场滔天水患。
最初扎根在这儿的百姓们,就跋涉数十里,在南边矮山的半山腰上,建了一座神庙,用以供奉这地方的“土地神”,希望神明保佑风调雨顺、无大旱无水患,保佑子孙后代吃饱穿暖,顺遂一生。
神明就是在这样强烈的信仰下,诞生了。
最初那一二百年,附近数个县城的百姓刚刚移居新地。
那里百废待兴,生活并不富足。
水患的恐怖威力在人们心中历历在目,每家每户的孩子都是在父辈、祖辈的念叨下长大成人的,特别注意大河的治理,每年都有许多人自告奋勇,在官员的带领下主动组队治理河沙。
同时,他们也格外喜欢到神庙虔诚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