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刀化作一道暗影,眨眼间就穿过了曲泽的身体
可惜他已经由下而上地融入水里,不出两秒就消失不见了。
刀刃深深地穿透了一个埋在水下的饲料食槽,很快又被水花掩埋。
她拧起眉头。
手伸进水里,把刀拔了出来,归入鞘中。
她讨厌河神这混蛋。
河神离开后,水面终于彻底地平静了。
在普通人的眼里,刚才的斗争只不过是水面不停地疯狂涌动罢了。
被吓得够呛的人们相互抱在一起,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嘴里直念叨“老天保佑,神明保佑”
“终于平静下来了,我还以为又有河水要淹过来了。”白露拍了拍胸脯,往四周一看,“咦,小渡姐姐呢刚才还在这儿的呀”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依然没看到人应。
转而看向神明,她问“公子,你看到她了吗”
“你在找我吗”
时浅渡快步上前,出现在众人面前。
白露呼了口气,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她手里攥着几只小黄花,蹦蹦跳跳来到时浅渡面前。
“刚才在岩缝里看到几朵小花,送给你。”
小姑娘的眼珠很黑,看人时总能让人感觉到她的真诚和淳朴。
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点儿符合年纪的天真。
就比如现在。
时浅渡心里一暖。
她接过来,笑道“谢谢。”
“姐姐,我给你别到头发上吧,肯定很好看”
白露昨天晚上还蔫蔫的,现在也在低烧,大概是因为官府来人了,她格外的兴奋。
那种“得救了”的喜悦感不用说,都能让人感觉到。
“我戴小花不好看。”时浅渡摇摇头,坏心眼道,“给祂别上好不好”
白露一怔“爹爹说,花是给女孩子戴的,公子戴合适吗”
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很诚实地看向神明。
黑亮的大眼睛眨了眨。
她心说,公子那么出尘脱俗,那么漂亮,戴上小花也一定很好看吧
“”
神明薄唇微动,没说话。
“你爹爹说的不对。”
时浅渡手拿小黄花,伸到神明的耳畔。
修长的手指一勾,便把男人柔顺的黑发别到祂的耳后。
指肚触碰到祂的耳廓,温热、柔软。
神明没有躲,但平静的神情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眉宇微动,不言地包容了祂的子民。
时浅渡手指往下一按,就把小花戴在了祂的耳朵上。
只见矜贵不染的神明垂眸立在原地,祂冷清如皎月,白袍墨发,一侧长发被别在耳后,几朵黄色的小花点缀在耳上发间,成了身上唯一的亮色。
这给祂填了几分童趣的真实感,却不会显得太柔和。
“哈哈哈,公子这样倒显得平易近人了些”
“公子就是脾气太好了哈哈。”
神明听见百姓们善意的笑声,掀起眼皮。
寂然的目光落在时浅渡身上。
好像在问满意了
恶作剧成功,时浅渡当然满意了。
要是这时代能有相机,都想拍下来打印出来了。
她高兴地笑,又伸手摸了摸男人的发。
又凑近祂一点儿,小声笑道“我还是更喜欢你金发的样子。”
神明微微一怔,继而眼里划过淡淡的笑意。
她终于又跟祂这样松快亲近地说话了。
她喜欢金发吗
金发金眸是祂本身的模样,但子民们惧怕。
不得已,祂才会化为黑色。
能听到有人说更喜欢祂的金发,自然心中愉悦。
祂说“金发就顺色了。”
“怎么”时浅渡调侃道,“矜贵的神明大人,还想永远别着小黄花吗”
“”
神明无奈,有些想笑,摇了摇头。
祂愿意为了子民付出,但应该没有人会提出“让祂永远带着小黄花”的要求吧
“话说回来”
时浅渡双手抱胸,眯起双眼盯着神明。
这表情看起来有些危险。
她问“就河神那个问题,我跟其他人同时遇到危险,你先救谁”
她以为,神明会犹豫一番,然后选择其他人。
不想,祂回答的很快,也很干脆。
祂说“如果双方都面对无法躲避的生命危险,先救你。”
“噢。”
时浅渡的心情又好了一分。
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眼里有些狐疑。
“你确定先救我”
“自然。”神明淡淡解释说,“我此时神力远不及河神,若没有你,我肯定没法拯救子民。”
“”
哦。
时浅渡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能让她高兴的理由。
子民、子民,祂就知道子民。
而她呢,就只是千百万子民之一。
神明感觉到,她又不太高兴了。
祂问过时浅渡几次,为什么不开心,但每次问完都没有得到答案,也没什么好结果。
所以这回祂没再追问,只望向远方,等待有竹筏再划来接大家离开。
祂刚刚是很开心的。
因为在时浅渡跟河神说“只有祂才能在面临天灾时拯救大家”时,祂感觉到了力量。
那股力量虽然不算强烈,但一直源源不断地存在。
没有如同上次一样,很快就渐渐消退,直至消失不见。
但,她依然是为了百姓们,为了祂的子民们。
而不是为了她自己。
时浅渡依然,不需要祂。
抬手,轻轻地牵住时浅渡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祂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清,出口的话却像情话一样柔软。
“很感谢你一直那么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时浅渡翘了翘唇角。
心说,还知道感谢,总算是有点儿良心。
神明垂眸看她,心中微微一动。
咦,她变得开心了些。
附近的县城也受了灾。
因为决堤处距离近,破坏较大。
半数农田和房屋被淹没,只有处于地势较高的地区安然无恙。
朝廷派来的赈灾官员几天没睡好觉,一直在细心研究、精心部署,一些人想办法泄洪,一些人安排手底下的官兵妥善安置灾民。
支窝棚,分粮施粥,隔离被淹地区跑来的百姓、观察病情。
读过典籍记载的官员都知道,洪水会携带大量病菌,尤其是在尸体腐烂之后,细菌更容易滋生,凡是洪水没过之处,都很容易被污染。
一旦从有灾民染上传染性恶疾,不及时发现的话,很容易就引发全城瘟疫。
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死伤十之。
所以,他们非常重视对灾民的隔离。
每天还有专门的医生来挨个为人们检查病症,若一连三日都没事,就可以转移出去。
时浅渡一行人来到城里时,已经是二更天了。
他们在一片火光中,被带到了灾民隔离的区域。
那边搭了一大片窝棚,每个窄小的窝棚里一般能住四五人,但由于地方和资源都有限,全是七八人凑凑合合地挤在一起。
抗洪数日,人们身上全是汗水跟河水,凑成一堆又臭又热。
负责把他们从小山包上接过来的官员跟人交接。
老百姓们交给了其他人带队,他则留在原地交代李大人的事情。
他说道“李大人年迈,又抗洪数日,身体抱恙,立刻找大夫过来,再给李大人在官府中分出一间干净的房间,记得隔离开来,跟其他人一样,每天按时叫大夫检查,不能出了差错。”
交接的下级官员点头称是“是,吕大人,我们这就找大夫。”
吕姓的官员又转而看向李大人,颔首道“李大人,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还希望您能够理解。”
“理解,理解,洪灾已经这么惨烈了,千万不能再让瘟疫肆虐了”
李大人说完,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他这几天一直发热,草药能控制住病情,但睡在四面透风的地上,病症好不了也是自然。
有老百姓听见他们的谈话,大着胆子插了句话。
“大人们,给公子也分一间房吧”
吕大人一路上看出众人对那个白衣墨发的男人恭敬有加,但没来记得问问缘由。
他疑惑地看向李大人“大人,这是”
“公子一直侍奉神明,这次多亏了那间神庙,多亏了神明大人,我们才能活下来”
白露这么说完,身边无数人跟着附和。
“是啊要不是有神明大人护佑,我们恐怕全没命了”
“公子这些天为我们做了很多,李大人的命也可以说是公子救的”
“多亏了神明保佑啊”
“公子人特别好,通药理,不然风寒早要了我的命”
虽说皇帝求神问药,但官府上下,依然最忌惮鬼神之说蛊惑人心。
尤其是这样混乱多难的时候。
吕大人想呵斥回去,却被李大人先一步拍了拍肩膀。
年迈的老人摇摇头,低声说道“这话说了,你恐怕要笑我老眼昏花、老糊涂了,不过我属实见了神佑一样的场景,让我们从滔天巨浪中活了下来。”
他笑着摇了摇头,像是自嘲又像是回忆当时的场景。
“那位年轻的公子确实与众不同,不说神明之类的,也是个可塑的人才。”
眼前这位老者可是出了名的正直无私,更不会相信鬼神之说。
现在竟然
吕大人不可思议地看向一直护在老人身边的士兵,寻求答案。
两个士兵相互对视一眼。
一人代为说道“大人,我们确实都看见了。”
“”
吕大人轻咳两声。
很多事,不能全信,更不能不信。
在朝为官,不能把求神问道的事摆在明面,但天底下有谁会绝对不信神明呢
他转而对手下吩咐道“那位公子在救灾中立功,对李大人的病情更为了解,也为他收拾出来一间干净的房间吧,住在李大人附近,这样方便隔离,也要每天请大夫观察。”
“是,大人,我们这就准备。”
“这位大人。”神明上前一步,“她一直守护我的安危,可否将她安置在我的隔壁”
祂以手掌指向时浅渡的方向,动作礼貌。
吕大人拿眼角瞥了瞥时浅渡。
一个神庙的人都有护卫了,还是个女护卫
他觉得奇怪,便直接拒绝了“不行,如今房间紧缺,多收拾出来一间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放心,官府会保证你的安全。”
神明知道时浅渡不喜欢跟很多人住在一切。
祂张了张口,又合上。
先前所有人不分男女,全住在神庙里,场面混乱没人注意。
可现在,若是说她跟自己住一间房就可以,恐怕会影响到她,让她遭人白眼。
如此一想,也只能放弃。
“时间不早了,大家到地方就早些休息吧,我就不多叨扰了。”
吕大人冲李大人他们微微欠身,便离开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神明便被人带到了一间干净的房间里。
房间不算很大,但也宽敞,放着一张床和一张矮榻。
窗前有张桌,挨着墙,还放了一个矮柜。
作为临时歇脚的地方,已经相当舒适了。
祂借着桌上的烛光,扫过房间里仅有的几本书。
全都是祂这些年来读过的。
神明无需睡觉,偶尔休息一时半刻就可以。
有几本书,刚好重读一下,打发了晚上的时间。
或者
可以先隐去身形,到窝棚那边看看时浅渡的情况。
她肯定住得很不舒服吧。
神明敛了下眉头。
祂放下手中的书籍,打算先出去瞧瞧。
不想还未转身,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双眼。
一股熟悉的糖果甜味传入鼻息之间,祂唇角微不可察地往上一翘。
心道,她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比白露还要童趣幼稚
祂抓住时浅渡的手,拉到一旁。
“偷跑过来没关系吗”
“放心吧,没人看见。”时浅渡松开神明,“这几天大家太累了,一躺进窝棚转眼就睡着了”
她大大咧咧地坐上比石室里的垫子柔软个千八百倍的床铺。
紧接着,舒舒服服地往上一躺,来回滚了好几圈。
官府里特别准备的住处就是不一样
这被褥也太软了吧
果然,她还是喜欢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感觉啊。
今天晚上肯定能睡个超好的觉
“我的神明大人,你肯定不介意我在床上睡吧”时浅渡喜滋滋地咧开嘴角,“反正你也不需要睡觉,空着一张床的话,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神明当然不会介意。
祂站在窗前,月光刚好撒在身上,为祂镀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祂伸出手指,轻轻扯开了束着长发的草绳。
那头墨色长发如瀑般散落的同时,化为淡淡的金色,有几缕柔软地搭在祂的肩头。
一身宽袍广袖也化为金白相见的叠裳,在微风下轻轻地飘动。
祂面容冷清,偏头看向时浅渡。
“你喜欢金发,是吗”
“”
实在是太漂亮了。
时浅渡动作顿住,喉咙微哽。
这让她说什么
是她脑子不好,她怎么想都觉得神明这话
就像是别有意味似的啊。
“是啊,金发很漂亮。”她拖着下巴窝在床上,歪头笑问,“我喜不喜欢很重要吗”
神明心知,比起万千子民的性命与幸福,不算多重要。
祂从前绝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只是
祂会开心,淡淡的,就那么一点儿。
祂没有答话,转而说道“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着,祂走到了床前,然后
坐了下来。
“”
时浅渡万万没想到男人会过来,往后退了一点儿,让出地方。
她挑挑眉,故意用上敬语“神明大人,您今天也要休息”
神明坐在床上一角,冷清清地垂首看她。
祂说“你不是喜欢枕着我睡么。”
时浅渡一怔,莫名咂摸出来些许微妙来。
继而有点小恶劣地扯了扯唇角。
她缓声道“有这么软的床,自然就不用枕着您了。”
“”
啊。
连这点也不需要祂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