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承认,他们确实有时候挺像的。
就比如,他们笑得越灿烂,说的话就越狠,做的事就越绝。
她没接话茬,转而说道“我上次有事忘了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既然知道主世界中那么多外人不知道的事,那我问你,过去有没有人做过人体实验”
“”
男人很意外,眼睛睁大了一点儿。
他低喃“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他似乎总是能想起从前的什么事,短暂地陷入某些回忆中。
沉默一阵之后,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么,答案是,没有。”
时浅渡拧了下眉头。
她盯着男人多看了几眼。
“多信你一次。”
她转身想走,长靴踏出一片涟漪,突然反应过来,她想走还走不了。
“你想离开吗”
男人了然,冲她伸出手掌。
锁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离开前,抱我一下好吗”他温声说,“就像从前一样。”
时浅渡一顿,像从前那样抱他
她才不记得自己做过。
“让我离开。”
男人没动,继续用那双红扑扑地桃花眼倔强地盯着她。
眼眶还有越来越红的趋势。
“”
时浅渡真想推推眼镜,自然地避开一下,可惜她没有眼镜。
到底是跟谁学的、怎么知道她对这种表情最没抵抗力啊
两人僵持住了。
就在男人以为她要上前拥抱的时候,时浅渡弯腰在他面前,顿住了动作。
“对了,我记得你上次说,是主神杀了你的母亲,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一说,或许我能帮上你的忙呢。”
男人脸上期待的笑容渐渐落下,消失不见了。
他的呼吸在不经意间变得粗重了些,像是被引发了不好的回忆。
停顿了好一阵,才终于抬头看向时浅渡。
半长的发柔顺地散落着,随着他的动作,扫过那张柔美无暇的姣好面容。
“人们都以为,新生的孩子没有记忆,至今他都以为我一无所知。”他语气平淡而柔和的叙述,安静得要命,“可惜他们错了,我能调取出那段画面来,我从小就知道那人是怎么在我出生时、在我的面前逼我母亲自杀的。”
他的唇角一直擒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但笑意盈盈的眼底不自觉掺杂了凄清之感。
一切仇恨与厌恶都掩盖在了那张保持笑容的面具之下。
“他全知全能,就连未来的事都能提前知道。”
“我过去一直不相信,觉得他只是找个借口杀了我母亲罢了。”
说到这儿,他掀起眼皮,直直地与时浅渡对视。
“但是现在,我相信了。”
时浅渡心头一跳。
她记得,这人好像是说过什么“那人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杀错人了”。
所以,主神想杀的人应该是她,但错杀了他的母亲
这还不是血海深仇
可男人的表情,真是不像跟她有仇。
一丁点儿恨意和埋怨都没有,反而一如既往地缱绻。
那眼神,黏的要拉出丝儿来似的。
“我上次只是提了一句,你竟然一直记得。”他眼中重新染上了温度,眉眼弯弯,“看来,你还是关心我的吧。”
时浅渡眯起双眼“你母亲被错杀,而应该被杀的是我,正常人怎么都会对我有所怨恨吧,觉得当时死的如果是我就好了可你这个反应,看着真是可疑啊。”
“杀我母亲的又不是你,我为什么怨恨你呢”男人平静地开口,“况且,是我”
说到一半的话,被他掐灭在嗓子眼里。
抿抿嘴唇后,他松了口气,又似是想起什么,温柔地翘起了嘴角。
笑得异常柔和。
他停顿片刻后,轻声说“有些事情我说出口就会死,如果你够聪明,现在你知道那么多事情了,应该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时浅渡“唔”了一声,脑子还是有些乱。
这要是说没想明白,继续逼问他,岂不是就是说她不够聪明
切,这个男人,这不是故意堵她的话么。
“对于你母亲的事,我听了很抱歉,想来你心里是很痛苦的吧。你不因此怨我,倒还算你有点儿理智,是个明事理的人。”
时浅渡能看得出,男人在说起母亲时,表情虽淡,但背后的痛苦是真的。
她上前,第一次颇为柔和地揉了揉男人的头发。
“如果你真的从未害过我,看在你跟我说了这么多的面子上到时候我帮你报仇,怎么样”
男人微微发怔,任凭她随意在脑袋上蹂躏。
漂亮的桃花眼注视着眼前人,说不出的欢喜眷恋。
“我知道你肯定会的。”他柔声开口,“主神全知全能,自然是不会出错。”
他第一次正正经经地称呼“主神”,声音那么温柔。
温柔得能叫人莫名打个冷战。
时浅渡深深地看他一眼,又扫过男人苍白的面色。
他与往常一样,眉眼婉柔地笑着,但脸上透着疲倦。
有些发丝被薄薄的冷汗浸湿,贴在额侧。
看来这穿行世界的能力真的很消耗他的精神与体力。
“行了,看你自己都这样虚弱了,还不让我离开”她象征性地帮男人理了下略显凌乱的头发,“别到时候仇还没报,你自己先死了。”
“不会的,你不用担心我。”
男人冲时浅渡摆摆手,下一刻,纯白的世界中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没有声音,没有人气。
一个人没入了无尽的纯白虚空里。
那副光洁貌美的面容上漾起笑意。
唇角的弧度扩大,显得越发柔顺无害了。
时浅渡回到豪华宿舍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她打开屏幕,把自己知道的信息一条条地重新列了一遍。
关于她的记忆,关于那个男人,还有袁青他们那帮前辈对她恐惧的态度
心头好似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了。
可就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特么难受了。
她敲了敲脑袋。
就在这时,收到了局里统一的自动提示。
袁青顺利完成任务,已回到主世界。
时浅渡的眼睛亮了起来,立刻挑起沙发上的外套,一边穿上一边大步往外走。
她肯定自己马上就能得到答案了,就差那么临门一脚。
只要再给她一点点的提示就足够了
于是,袁青刚刚走进医疗中心的大门,就被她堵住了路。
“你这是”
袁青被时浅渡火急火燎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本能地后退。
“老袁,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我”
时浅渡抓住他的手腕,盯着他,不让人有半点逃脱的机会。
她认真起来,那双凤眸是很可怕的。
袁青下意识地躲避视线,额头上浮出了冷汗。
他说“我没怕你,我这刚做完任务,你让我体检,行不行”
“不行,我要的就是一个你怕我的理由,这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时浅渡的脸色沉了下来,更叫人害怕了,“一句解释都不能说吗”
“我真没怕你,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袁青的鬓角染上了汗水。
他板起了脸“做完任务不体检是很危险的,你非要这样吗”
医疗主任听见两人的声音,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他看出气氛不对,当和事佬道“哎呀,都是老同事了,有什么可吵的呀时姐,时姐,你先让老袁做体检,以防万一嘛。”
时浅渡不忘白过去一眼“谁是你时姐,不是说过差辈儿呢吗”
“是是是,小时,这样总行了吧”主任继续劝,“有什么事咱心平气和坐下来聊嘛,是不是”
“我就问老袁一句话。”
时浅渡站在原地没动,但攥着袁青手腕的力气放轻了些。
她声音平和,缓缓地一字字说地特别清晰“我只想问,为什么你们那几届人都怕我,为什么你会跟叶竹说,我只爱我自己。”
袁青的瞳孔微缩。
他实在没想到,时浅渡听见了他压低声音的“坏话”。
有什么记忆从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抖了一下。
时浅渡就是只爱她自己。
无论到什么时候,他都很难改变自己的看法。
袁青对自己背地里说的坏话不解释也不推卸。
他只是面色凝重的思考了几秒,终是叹了一声,无奈地开口。
“可我如果说出来,就会死。”
时浅渡动作微顿。
这个说法,倒是跟那个男人说的一样。
看来,两人都不是哄骗她,是真的因为某个“契约”而不能说出口。
“老袁,我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你可以侧面告诉我一点儿,不用说的太直白,其他的我自己会去想。”时浅渡松开抓着袁青的手,帮他拍了拍皱巴的衣料,“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可能说,我有的事实在是想不明白,就只能去找主神当面问清楚了。”
她此时话语平稳,悠哉悠哉的,就更方才认真的样子只是个错觉。
薄薄的唇轻飘飘地往上翘起来。
她笑了笑。
“你应该是知道我的,要是我真的生气了,绝对会把主世界闹得一团乱,所有人”
她凑到袁青的耳旁,压低嗓音“都不会好过的。”
袁青浑身都僵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嘴唇开始打颤。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躲了两步。
努力平稳了十余秒的时间,才恢复了些。
“就这么说吧。”他避开时浅渡的视线,断断续续地艰难开口,“如果你被一个人反复折磨,异常残忍地杀死了很多很多次,你也会怕的。”
“”
时浅渡顿时觉得心口直疼,不打麻药被当做实验体的记忆翻涌起来。
即便只是很短暂的一段记忆,幻觉般的疼痛却让她倒抽一口气。
她的呼吸也开始粗重了。
四周的一切都模糊又清晰,时间变得缓慢。
有一种迷幻又晕眩的感觉窜进脑海。
她有了一个猜想。
大概是几乎等同于真相的猜想。
这个很容易证实,只要
她没有回话,立刻动身,不出一分钟就来到了时管局的资料室,用关键词在万千小世界中搜查某个具体内容。
输入“未来世界”、“山谷”、“研究中心”几个字,很快就找到了一幅资料图。
图片中,是一座坐落在山间的高科技研究中心,而悬崖之下,是一个深深的山谷。
跟她“梦境”中的山谷一模一样。
只是,这个山谷中没有堆积成丘的遗骸。
时浅渡停在空中的手指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她呼吸紧促,喉咙发哽地吞咽了下。
一切都明了了。
她明白了。
为什么她从小在时管局长大,每一年的记忆都没有缺失,却莫名多出了一些无比真实的片段,为什么身为前辈的同事尊敬她却也惧怕她,为什么记忆里会出现孩子抱住男人手臂的画面、会有强迫别人亲手解剖自己儿子的场景
那些“梦境”不是假的,是真实存在过的,但也不是她被“抹去”了记忆。
而是,那些记忆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她的头脑中。
她是从小在时管局长大没错。
她轻轻松松地融入主世界的生活,受时管局局长的照拂逐渐成长。
她接受时空管理学院的教育,一件件地完成任务,受人追捧。
所以,“她时浅渡在时管局出生”这件事,板上钉钉一样深深地刻在她的头脑中,成了无需思考就毋庸置疑的事实。
她所做的思考,都是基于这个前提的。
她太坚信自己的身份了,所以才总是有一块拼图错了位,一直没能把逻辑捋通顺。
原来,从根本上就错了。
她把一切的猜想与推断,都建立在了完全错误的基础上。
呵,还真是。
那个男人还真是没骗她。
他是主世界的土著。
而两人缠斗的画面,不是“时浅渡”任务成功杀死了他,而是他任务失败被“时浅渡”杀死。
被人从小世界中带到主世界的任务目标,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