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庚手指僵硬,要抽手,被压住,一时心绪纷乱,咬牙切齿,又身体紧绷发麻,一个字吐不出。
原只是暖床暖体,却也是暖床暖体,司马庚恍惚一瞬,又很快清醒,声音虽暗哑,却语带嘲讽,“你也不嫌脏。”
梅香清冽,极淡,催人好眠,崔漾窝在被子里,懒洋洋道,“不是洗干净了么”
洗干净了么
司马庚呼吸凝滞,垂首只见她靠在胸前,一时竟似落入无处支力的棉絮中,想爬爬不起来,又好似被关在玲珑宫里的老鼠,周遭繁花似锦,任凭他怎么四处窜,也寻不见出路。
想着司马庚夜里要是被冻,身体也暖和不起来,崔漾便又吩咐,“拉被子把你自己盖好。”
没听见应答,崔漾不耐睁眼,这一睁眼倒是愣住了。
半靠在身侧的人下颌线紧绷,面色却极红,眼底似乎涌动着滚烫的岩浆,嵌在这一张脸上,便好似荆山美玉上盛开一株游龙台阁,雪地里一抹朱砂照水,端的浓烈,与他素日寡淡的神色完全不同。
静时如雪中疏梅,任你艰辛凌寒,也盛放,怒时又如海棠丹柰,炽烈重彩。
崔漾倒是能理会历史上一些昏君的做派了,睡前或是睁眼能看见这样的情形,确实赏心悦目。
烛火轻摇曳,殿中极静,只余彼此呼吸声胶着,发丝相叠,咫尺间一双眼眸装着他,司马庚半边身体已不会动,垂眸看她,掌心滚烫,难以启齿,却又开了口,“没有,那些宫女太监并没有得逞”
十五年前那日,被她救下后,便想和她说的话,因为是傻子,话压在心里不能说,现在说出口,心脏似乎都是轻飘飘的,殿中只剩他的心跳声,一下快过一下,几乎屏息。
崔漾半响方才明白他说的宫女太监,却不知他此时提起是何意,“你想说什么,与我何干”
便如暖春时浇下来的冰水,心脏连带毕生可能的喜悦也一同被割走,是了,以前的崔九不会在意,现在的崔九更不可能在意了。
说再多,也是自取其辱。
司马庚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味,他伤及肺腑,本该平心静养,这一个时辰却是失态了。
他该做的是趁机杀了崔漾,夺回皇权,中兴大成,消灭诸侯王,让大成回归太祖时的荣光,甚至是更强的太平盛世,而不是现在这样软弱无能。
那苍白无色的面容恢复了些血色,眼眸里却恢复了亮光神采,崔漾看在眼里,只懒洋洋吩咐道,“离我近一点。”
司马庚依言挪过去,忍耐,就是他现在需要做的。
崔漾见他乖觉,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满意安逸地闭上眼睛,靠了一会儿,又睁眼蹙眉吩咐,“放心,我不杀你,心跳无需这样快,你且睡,务必保持基本的热度。”
耳侧呼吸急促,崔漾笑了笑,“想刺杀兵器架上有匕首,不过我这个人睡梦里感知到刀兵的气息,会错手杀人,你可别失手。”
那心跳就更乱了,胸膛起伏得厉害,似乎是咬牙切齿又不得不忍耐,崔漾懒得管他心里多少弯弯道道,贴着暖和的暖炉,心情甚好,很快陷入了沉睡。
崔漾一夜好眠,醒来心情舒悦,见司马庚在床尾枯坐,眼下都是青痕,也并不理会,只吩咐蓝开把他领回地牢,自己换了衣衫去武场,弓马射箭练了一个时辰,除了层薄汗,回来刚传早膳,于节便来了。
于节递上理出来的名录,一看崔漾倒是笑了,“户曹,金曹,尉曹,司值、太常、祭酒、廷尉、太仆,大鸿胪、司农司正,议郎,将作这是除了我带来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要反我了,当年司马庚作为白痴被推上皇位,也没有这阵仗。”
于节是真急,这回连鱼汤都没胃口了,“昨日大军刚出城郊,各司各部就都空了,无人点卯应值,地州上送来的奏报军报没人接收,连一些商肆也关门谢客,闹起来,米粮紧缺,迟早出大乱子。”
自古官和商便是连在一处的,背靠大树好乘凉,想要做大,不可避免要和权力挂钩,两者之间利益纠葛,一呼一应也不稀奇。
崔漾收了名册,吩咐于节,“你去值房传杨明轩,随我出宫去看看。”
她穿的便是常服,倒也不必换,拿了两张饼,这便走了。
皇城坐落在上京城北面,占据上京城地面三分之一,中轴面北朝南,最外围是达官显贵住的北阙门第,靠里京官署衙,最内为紫宫正殿。
崔漾走的临北门,路过各官署府衙,果然都空了,只有皇城羽林卫,五城兵马司,执金吾卫,南北城营还有兵丁守卫。
入城后各武司要职已被崔漾换上自己人,譬如秦牧、元呺、盛骜、许半山、郭舍、李修才等心腹臣子,早年便知她女子身份,留在上京城的卫兵大多都是老将,随她征战沙场,几番出生入死,十多年的付出,将来荣辱功勋都挂在她身上,大部分不会对她的身份置喙什么,顶多是没亲眼见过,怀疑她究竟是不是女子。
毕竟在外征战条件艰苦,不得不同吃同睡的情形也是有的。
御史台遇上几名官员,见了崔漾也不拜,只立在一旁侧目,神情很是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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