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么,女帝继位不到半个月,已经遭遇了几十起刺杀,要不是女帝有些武艺,估计死百八十次了。”
“这回就没那么幸运了,我当时在义和坊,那血流的,把那一身青衣都染红了,左胸被射了个对穿,箭上带剧毒,当场昏迷不醒。”
“是啊,我也看见了,这洛麒麟武功确实高,不过再高,也挡不住几十个黑衣人追着杀啊。”
“其实她也不差啊,听说她拼着调空守备的风险,也要将救灾粮押去濮阳救灾。”
“是啊,前头的那些官员,就因为想罢朝,硬瞒着灾情,耽搁了好几日,这还是人么”
食肆客舍里聚集了许多人,都在议论女帝的事,角落里一壮年汉子上前,并没有靠近,只局促地站在离桌半丈远的地方,“请问,新皇帝真的管百姓的死活”
壮汉面容粗糙,旁边一个老者,头发灰白满面皱纹,两人身上穿的衣服打了补丁,脚上鞋子也破了洞,分明是两个庄稼汉,且身上沾满泥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来。
主桌那文士看二人像是几日没吃过饭睡过好觉的样子,从盘子里拿了两个面饼子递过去,“是赈灾了,好长的车粮队,还有六千多麒麟军护送,好多人都看见了,而且那日我也在义和坊,差点被掉落的木板砸死,眼看就要丧命,陛下救下了我,那时陛下正被数十黑衣人追杀,似我这般情况的人也有好几个”
食肆里的人听得都动容,自来当官的,哪有把他们这些人的性命放在眼里的,那文士心情也激荡,“要我说,这不比瞒报灾情的那些官员好太多么”
两庄稼汉听得局促又激动,年壮一点的立刻问,“那东”
老者拉他衣袖,截住他的话头,年壮一点的醒神,转而问,“那在义和坊能见到陛下么”
文士摇头叹息,“义和坊那边已经封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是听神医陈林陈大夫说,毒已入心,陛下寿数只余两年了。”
食肆里诸人一时唏嘘,两人给文士道了谢,是饿极了,却也没吃那面饼子,揣怀里带上破烂的斗笠,垂着脸相搀扶着快步走了。
晏府。
晏家家主宴和光、宴同尘兄弟俩在书房焦急地踱步,见外头小厮禀报说公子来了,立马急道,“还通禀什么,快让他进来啊”
不等儿子走近,宴和光边往外迎边急道,“女帝遇刺,七千麒麟军已经护送赈灾粮出了城,出北门了,五姓府兵集结城郊,现在就城墙上那一点守备,连羽林卫,禁卫都调用了,不足一千人,怎么抵挡得住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府兵,现在我们是否发调令,让晏家的府兵从安县赶过来。”
宴同尘也道,“不是我们看不起女子,而是眼看形势已成定局,宴家再不动,只怕将来非但分不到寸功,还得被天下人诟病,说我晏家贪生怕死胆小怕事,归怀你自小便有才智,但这次是看走眼,估量错了。”
宴怀归眸中闪过一丝可惜,面色凝重,沉思片刻,复又道,“请伯父,父亲叮嘱府中人,不要轻举妄动,儿子先出去一趟。”
说完一改寻常慢吞吞的脾性,脚下生风地走了。
宴和光急忙追了两步,“怀归你去哪里啊”
“儿子亲自领兵,视情况而定,父亲伯父勿要轻举妄动。”
“报应真是报应女君女君”
柳媪急匆匆快步进了暖阁,偏胖的身体气喘着,却是脸褶子里也藏了笑,“女君,今日那女贼在知味楼用饭,碰上刺客,被重弩射成了重伤,禁卫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听说是只剩两年寿命了”
李莺正半靠在暖榻上养神,闻言一下直起来了,“当真”
李莺午间便回了李家,父亲不在,她便打算在娘家住一晚,待与父亲商量好正事再回,不曾想先听来这么个消息,尤自不信,“听说那妖妇一手箭术挺厉害的,筑清说整个上京城,只沈恪能与之一敌,怎会死在箭下。”
“嬷嬷,莫不是你乱说来哄我高兴的罢”
柳媪哎哟了一声,拍了下大腿,“老奴怎会骗女君,外头都传遍了,会箭术,也逃脱不出几十人追杀啊,用的还是重弩,听几个大人议论说,这弩可了不得。”
李莺这才信了,下了榻踩上鞋,急匆匆去父亲的书房,一路听好些婢子仆从都在议论,都说那女帝活不过两年的事,一时高兴,若非在人前,当真要欢呼畅笑的。
果然连老天爷也向着她,白日才说买爆竹鞭炮,这会儿就用上了。
李莺在书房外等着,到信阳侯回来,急忙迎上前去问,“父亲,会不会那妖妇作假,想推迟禅让大典,她不出面,自然也就不用被逼迫了。”
“十多个太医都入宫看过了,里头有我们信得过的人,确定是真的。”
信阳侯不悦听妇道人家说朝政,遂不再多说,只出不出面也由不得崔贼,别说还能活两年,便是只能活一日,也不能让她这等乱臣贼子待在宫里,到后日,她就得还朝司马氏。
李莺放了心,忙把拉拢侯伯府的谋算和父亲说了。
信阳侯听闻她已经派人去过清泉山庄,几乎要被气得撅过去,想打她,又想外孙子都七八岁了,好歹忍下了,气道,“你做事怎么不跟鸿轩商量,但凡有个脑子,也干不出这种蠢事你这不是让李家与其余侯伯府为敌么”
李莺不解,“怎么会,难道他们还想让那妖妇当皇帝不成上京城的侯伯府,寻常不都听父亲的么”
信阳侯斥骂,“你当人人都像我李家,有实爵,又有实权,当年定下规,封侯不拜相,他们的东西是司马氏给的,如今皇帝病危,只留了一个安乐公主,换了谁来做皇帝,也不如选司马望舒安全,纵是不肯屈居女子之下,但与家族兴衰相比算得了什么,谁肯受你拉拢”
李莺呆住,想明白了,白了脸,急急道,“那会不会被崔漾那妖妇拉拢去。”
信阳侯听得皱眉,“你不要一口一个妖妇,成什么体统。”如果帅兵入城的是安庆太子司马慈,继承皇位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晋阳王司马慈是与安乐公主司马望舒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安乐公主为长,晋阳王为幼,一岁封王,三岁立储,只是刚立储没多久,便与安乐公主一同在太液池溺毙了,崔呈约莫是乘乱带走了司马望舒,移花接木养在府中。
倘若当初救下的是司马慈,继承王位名正言顺,可惜崔呈救下的却是女孩。
无论如何,江山大统,是万不能交到一个女子手中的。
信阳侯神情严厉,“妇道人家,重要的是相夫教子,以后朝中事休要打听,你对鸿轩放尊重些,你与鸿轩若闹得太难看,李府面上也无光,去见过你娘,便早些回去罢,嫁做人妇,不要总是往娘家跑。”
家中女子,哪怕是母亲,也是不能进书房的。
李莺不敢再问,喏喏应下,找府臣打听到禅位大典是在太和宫祭祀台,又高兴起来。
上回崔漾落江,她没看到,这回是一定不会错过了。
李莺笑着唤了柳媪来,“去,准备些瓜果点心,备下帖子,咱们请了各府的夫人们,弄个宴席,也去太和宫外瞧瞧。”
府兵里沈、刘、郑、高、李五家占大头,车骑将军刘句为统帅,皆倾全府之力,共九千八百众,其中百八十人是武艺高强的死士好手,只消麒麟军护粮队行至洛阳,无法折转回援,这九千人便立刻攻入上京城,活捉窃国女贼崔九,迎回陛下,另立储君,以正伦常。
收到崔九遇刺的消息后,屯于城郊的军将们都是大喜,立时便摆了酒席庆贺。
高家家主高成有些不满,“主帅我力推沈家,论德高望重,能担摄政王之位的,当今世上,我只服沈家沈渊老太公一人”
郑元武冷笑,“我看高大人是想力推你自己吧,你有统兵之能么刘大人当年三出函谷关平叛,大小战役都经历过,那崔九手中握着五城兵马司,羽林卫,禁卫,皇城卫戍,就算调空了南北营,留下的这千众却都是麒麟军中的好手,自古文武分家,你一文臣,有信心保证万无一失么”
高成告了一个手礼,“如今那妖女受了重伤,军心必然涣散,攻下上京城不是易如反掌,先不论老夫到底有无此能,我高某有个侄子高飞绥任军中中尉,曾随大成皇帝南下平叛,可担当此任。”
这次厅堂里另外六七人都出声嗤笑,“难的时候做缩头乌龟,现在有便宜捡,就出来抢功了。”
高成怒目,拍桌站起来,沈氏沈成康站出来,拱了拱手做和事老,“大家都消消气,不要再争了,家中老太公已不问朝政多年,且临阵换将乃用兵大忌,越是要紧时候,我们越要万众一心,否则事未成,我们先离了心,到时功亏一篑,难道真要让窃国叛贼在皇宫住上两年么”
诸人听他言之有理,也是给沈家面子,便都不再多说什么,纷纷应道,“别说是两年,但凡让那妖女在龙椅上多坐上一日,我等都愧对太祖先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