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馄饨下肚,颠簸了一路的肠胃舒服了不少。从馄饨店到永平侯府最多只有百余米,曲小溪不想再坐马车,索性直接步行前往。
下人们与车驾在后面安静地跟着,行至府门口时,永平侯与夫人曲许氏已携家眷迎出来出来:“殿下安好。”
众人先向寻王问了安,又向曲小溪道:“王妃安好。”
“父亲、母亲。”曲小溪屈膝福身,笑意清浅。二人随即被迎入府中,一家人同去正厅说话。
这样的场面自是热闹的,曲许氏拉着曲小溪嘘寒问暖,还专门喊了素日与她亲近的曲小沁到跟前陪伴。坐了约莫一刻的工夫,礼数尽到了,男眷女眷便要分开,女眷们被请去后宅落座,男眷依旧留在正厅交谈。
眼看曲小溪就要离开,永平侯庶出长子曲书明被妻子岳氏掐了下胳膊,她侧首,妻子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直递眼色。
曲书明犹豫再三,却摇头:“算了。”
岳氏一声轻叹,压着音道:“你不去说……我这个当嫂嫂的可没法跟小姑子开口。”
“我知道。”曲书明轻言,岳氏便不再劝,随众女眷一道出了门,往曲许氏的住处去。
.
“小沁和书昱最近乖不乖呀!”往后走的路上,曲小溪牵着曲小沁的手问道。曲小沁蹦蹦跳跳:“我很乖的!书昱……书昱……”说着扭头看了一眼弟弟,笑说,“今天早上还不好好吃饭,气得姨娘拍桌子!”
“……”曲书昱年纪还小,虽是男孩,眼下也正跟着女眷们同行。耳闻被亲姐姐揭短,他一时很不好意思,往白姨娘身后躲了一躲,小声辩解,“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骑马!”
曲小溪板起脸:“不好好吃饭不长个子,连马都上不去。”
曲小沁仰起头,声音甜糯糯地问:“我看到外面有好多马,寻王殿下是骑马来的吗?”
“不是。”曲小溪笑道,“我半夜赶路,是一起坐马车回来了。”
曲许氏闻声回头,眸中流露几许心疼:“你辛苦了。”
“应该的。”曲小溪守礼道,曲书昱眼睛一转,几步跑到曲小溪身边:“二姐姐,寻王府的马我能骑吗!”
五岁的男孩,天不怕地不怕。白姨娘忙一把将他拉回,低斥:“别闹!”言毕又看向曲小溪,讪讪笑说,“家里是有马的,只是他年纪小,怕他摔了,才不让他骑。结果前几日大公子带他骑了一会儿,倒把他的心玩野了,这几日天天念,王妃别理他就是了。”
曲小溪闻声便不多言,任由曲书昱泄气地耷拉下脑袋。随在身边的赵文康无声地低下眼睛,暗自记下了这事。
来曲家前,寻王私下里专门叮嘱他,说王妃从前在曲家过得不如意,缺衣少食,他想想都生气。所以纵使现下曲家不能再欺负王妃,寻王也有心为王妃再撑一撑腰,简而言之就是厚待与王妃亲近的、打压对王妃刻薄的,旁敲侧击地给人人都紧紧弦,让这一大家子人都看清局势,以后都能客客气气地对曲小溪。
曲小涓上次那中话,他不想再听见。哪怕知道威压之下的“客气”是装的也没关系。
姑娘家一辈子和娘家断不了关系,他希望以后曲小溪想起这个娘家,心里能舒服一点。
是以过了约莫两刻,曲书昱的话就传到了寻王耳朵里。彼时正厅里的众人刚散,又尚未到午膳开席的时间,寻王立在廊下自顾赏景,闻言想了想,轻一笑,吩咐阿宕:“你去带他来,还有他那个姐姐……就是今天在馄饨铺里见过的那个。”
“诺。”阿宕应声,带了两个宦官就去了。
后头的一众女眷在曲许氏的房中小坐半晌后也都分散开来,有的去了廊下、有的去了院中,三三两两地结伴说话。唯曲小溪被曲许氏留在房里,有的没的瞎聊一通,但很有一副亲生母女的样子。
孩子们在这个时候总喜欢扎堆一起玩,一转眼就跑得没影。眼见到了用膳的时间,后宅的花厅中宴席布好,众人陆续前往。入厅落了座,白姨娘才发现自己的一双儿女都不见了。
“快去找找,没规矩,王妃归宁的日子也这样疯。”白姨娘锁着黛眉,神情不悦。
曲小溪身边赵文康笑吟吟地上前一揖:“姨娘莫恼,是殿下带四姑娘和三公子骑马去了。”
白姨娘一愕:“什么?”
赵文康垂眸:“下奴方才去前头禀事,殿下随口问起王妃心情如何,下奴就将王妃与弟弟妹妹的谈话说了一说。正逢前头尚未开席,殿下闲来无事,就着人请了四姑娘和三公子走,说出去跑一圈马就回来。”
“……”众人顿时神色各异。
白姨娘又惊又喜又惶恐,迟疑着看向曲小溪:“这可如何是好……”
曲小溪心里也有点无语:这人陪她回个门,倒扔下她陪她弟弟妹妹跑马去了?
可这中抱怨自不能当面说,她和和气气一笑,只道:“殿下就这么个性子,姨娘别担心,不妨的。”
白姨娘怎可能不担心,思索再三,委婉道:“我怕两个孩子年纪还小,规矩上不周到……”
“没事,殿下待自己人随和得很。”曲小溪略作沉吟,挑了件无关紧要的事给白姨娘宽心,“姨娘知道我最喜欢在厨房里忙。有时我去了厨房里,他寻不见我,就直接找去厨房去,后来被我带得也对厨房熟悉起来,偶尔还能动手帮一帮厨呢。”
她说到末处有了笑音,全然就是闲话家常趣事的口吻。满座女眷的神情却都变了一变——堂堂寻王,竟去帮厨?
这偌大的永平侯府里,得凡有点身份的男子,怕是没有一个进过厨房的。
白姨娘也哑了哑,却安了心,私心想着能去给妻子帮厨的男人理应不会苛待两个刚懂事的孩子,颔了颔首:“那就辛苦殿下了。”
曲小溪对面,曲小清垂眸盯着面前碗碟,执箸的柔荑不禁越攥越紧,几要将筷子折断。
凭什么。
一个小庶女得了这样体贴的夫婿,凭什么!
如此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前后的宴席都散了,楚钦才将曲小溪的一双弟弟妹妹带了回来。两个孩子都玩得无比欢乐,回了府就急急地往后冲,迫不及待地要跟母亲分享喜悦。
“姨娘!”曲书昱看见白姨娘就往她腿上一扑,兴高采烈地告诉她,“姐夫带我去了骡马市!买了匹小马给我,说我骑得上去!可好看了,是黑色的!”
“怎么还给你买了马?!”白姨娘惊得下巴都要脱臼,正要问他“你姐姐呢?”,就遥遥看见曲小沁也回来了。
曲小沁年长曲书昱两岁,到底懂事些,从姐夫那里得了好处就先去正屋找姐姐,开开心心地告诉曲小溪:“姐夫给我买了好多好看的簪子,还有点心和糖,谢谢姐姐姐夫!”
坐在一旁的曲许氏神色一厉:“那不是你能叫姐夫的人!”
曲小沁愣了愣,不解地歪头:“他让我这样叫的呀。他说……他说他娶了二姐姐,就是我的二姐夫,除非二姐姐不是我姐姐了,他才不是我姐夫。”
“是这样……”曲许氏神情微僵,多少尴尬了一瞬,很快倒也缓过来。
她笑看向曲小溪,满眼赞许:“你们夫妻过得好,我们当长辈的就放心了。”
曲小沁又说:“啊,刚刚在门口,我还见到大姐夫了!”
曲许氏一愣,一直沉默在旁的曲小清抬起头,秀眉拧得紧紧的:“你说什么?”
“大姐夫来了!”曲小沁认真道,“他说……今天要陪大姐姐回门,但是离得太远,路上耽搁了,所以才来得迟了。”
曲小清屏息:“他人呢?”
曲小沁道:“去见爹爹了。”
曲小清低下头,心里一阵阵难受。
他这个时候去见爹爹,寻王应该也在那里。连襟相见,曲小清想想寻王是什么模样、举手投足是怎样的气度,再想想自家夫君是什么德性,只觉颜面扫地。
曲小溪却着实没猜到曲小清会有这样的心事,亦不知前头出了怎样的事,闻言只说:“姐夫这是离京办差去了?过着年,真是辛苦了。”
“……是啊。”曲小清勉强维持住得体的笑容,心底生生冒出一股子恨意。
她觉得曲小溪的关切好似是在刻意嘲讽她,嘲讽他们夫妻不睦,嘲讽她嫁得不如她。
曲书明的妻子岳氏安静地坐在一旁,细细品着寻王今日的一举一动,心下已然有了些主意。但她是个端庄持重的妇人,并不急于自己做主,就耐住了性子,等着晚上与夫君商量。
傍晚再用过膳,曲小溪就要回去了。曲小清原还想在娘家多住些时日,奈何徐鞍寻了来,她心底纵有两千个不愿意也只好回去。
两姐妹于是先后拜别了曲许氏,往前宅行去。头道府门内,寻王与威将军已早一刻出来了,无所事事地等在那里。
徐鞍在朝中与楚钦毫无交集,只知他名声极差,对他原也有些怵。但大半日相处下来,终是熟悉了些,眼下又一同站在这里等待妻子出来,无聊之下就搭起了话。
徐鞍客套道:“听闻殿下与王妃近来都住在庄上,今日这样晚了,还回去?”
“没想好。”楚钦笑笑,“听王妃的。她若想回庄上就回,想早些歇息就在王府住下。”
说完自己也寻了话题:“听说将军今日来得晚是因回家过年,怎的没带夫人同往?”
这话一说,徐鞍的神情顿时僵住。楚钦察觉异样,旋即自顾接口:“也罢,路途遥远,女儿家总是受不得的。”
“……是啊。”徐鞍悻笑,心底却生出一股酸涩。
爹娘所住的地方,比寻王府的庄子离京城也远不了多少,曲小清却不肯给他面子。
几句交谈间,曲小清与曲小溪走了出来,徐鞍先一步扫见,顿显笑意,举步迎上:“小清!”
楚钦随之举目看去,亦上前:“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