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大夫捻须一笑,立起身,向二人一揖:“恭喜殿下、恭喜王妃,王妃这是喜脉。”
“啊?!”曲小溪一愣,接着夫妻两个相视一望,几乎异口同声,“怎会?!”
这个反应,把大夫给整不会了。
大夫心底一颤,只觉自己道喜道错了,一时僵在那里,不敢再开口。
曲小溪哑哑地望向楚钦,楚钦屏息,命大夫先退了下去,又将下人也尽数屏退,曲小溪一把抓住他的手:“怎么回事啊?”
“我不知道……”他十分迷茫。曲小溪抿唇仔细想了想,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那个鱼泡……破过?”
就像是未来世界用套套也有可能出现意外。
“或许吧。”楚钦怔怔。
既已怀上,再去追究这些也晚了。他沉默了半晌,想出去静静,走到门口又觉这样将曲小溪扔下似乎很是不妥,脚下转回来,坐到床边:“小溪……”
“嗯?”
他薄唇紧抿,抿得发白,安静了许久才说:“咱不生,行吗?”
曲小溪:“……”
他攥住她的手:“我……让大夫配最好的落胎药给你,再给你好好养身,日后……日后我们多加注意。”
曲小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她看得出,他真的不开心,眼中没有一分一毫将为人父的喜悦,只有无尽的茫然和惶惶,就好像刚刚遭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只是除却茫然和惶惶之外,他眼中也没有什么厌弃。
她低头陷入沉默,心底情绪复杂。一股执拗劲儿涌上来,她并不想听他的。
她倒也没有非要孩子不可,对这事只是随遇而安。若他真的讨厌小孩,她也愿意陪他丁克。
可他并不讨厌小孩,仔细想想,她甚至觉得他是喜欢小孩子的,不然他就不会在陪她回门时带着小沁和书昱出去玩,把两个孩子哄得兴高采烈。
他之所以不高兴只一个缘故——他怕自己当不了一个好父亲。
这个缘由,让她一点都不想听他的。
“楚钦,你能做个好父亲的。”她小声道,他旋即摇头:“不行,小溪,我……”
“那我若想要这孩子呢?”她望着他,认认真真地问,“你要强行给我灌药,将他打出来吗?”
楚钦语塞,盯着她,想说“是”,却说不出来。
她就知道,他做不出那种事。
“我们留下他吧。”她手指勾一勾他的衣袖,柔声轻语地与他商量,“你只当是为了我,我想留下他。”
楚钦摇头:“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谁自私了。”曲小溪咬唇,“既生了他,我自会全心全意疼他爱他。哪怕你真的做不了一个好父亲,我也必要当一个好母亲的。”
“可你……”楚钦话到嘴边,又噎住。
他想说,若你因故早亡呢?
就像他的母亲那样。
两度欲言又止之后,楚钦懊恼地扶住额头。
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困局,一边不想让孩子生下来受罪,一边又不愿让曲小溪伤心。
他心里清楚,她既然想要,若他强将孩子药掉,她一定会恨他。
可他已经离不开她了,她是在他生母离世之后少有的真心关心他的人之一。若她也和他离心,他活着也没什么滋味。
踟蹰良久,楚钦一声长叹:“你想要,那就要,但我……我……”
“都还没显怀呢,眼看着降生还早,你大可不必这样提前发愁。”曲小溪斩断他的思绪。
她感觉到了他恐育,更感觉到他在贷款焦虑。
“万事都等生下来再说。”她的口吻变得更柔,“到时你若实在不喜欢……就给他单独备一班下人,我自己来带他,可以吧?你堂堂一个亲王,总归不至于在吃穿用度上也亏待他,是不是?”
“嗯。”他勉强应了声。
的确。便是他父皇,也并不至于在吃穿用度上亏待他。
楚钦心里矛盾不已,按住太阳穴,觉得头疼。
然后曲小溪就发现,自这日起,他开始变得神经兮兮的。而且好像全然不是为着她的胎,而是为着她本人。
其中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大夫每日来请脉的时候,说起胎像他心不在焉,却总要拉着大夫问她的身体有恙无恙?还虚不虚?会不会落下什么病?
大夫都让他给问傻了。
很快,喜事就禀去了京里。这样大的事情自不能瞒着长辈,曲家与宫中都要知会一声,曲许氏很快就着人备了厚礼送来,从绫罗绸缎到上等的补品一应俱全,极尽慈母之态。
威将军府,曲小清听闻此事,一阵恍惚:“什么?有了?”
“是啊。”身边的婢子不知她的那些隐秘心事,一脸的喜色,“这可是寻王殿下的第一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极为尊贵了。”
“……是啊。”曲小清勉强扯出一缕笑。
怎么就有了,怎么就有了呢?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曲小溪就有了。常言总说母凭子贵,寻王先前已对曲小溪那么好,日后若再对孩子上心,她的路就更难走了。
曲小清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去备些礼,改日我登门贺一贺。”
“登门?”婢子有些意外,寻王和王妃可还住在庄子上呢。
曲小清若无其事地点头:“是啊,这么大的喜事,我这个当长姐的,总得亲口说一声恭喜才好。”
她说着,正好碰上徐鞍寻了过来,听到这么一句,推门笑说:“你要去见寻王妃?正好,我刚听说这事,也不知该怎么贺。你去了,正可听我道一声恭喜。”
“嗯。”曲小清不肯多看他一眼,底下眼帘,应得淡淡。
徐鞍没有察觉,偏生凑到她跟前,往她身边一坐,握住她的手:“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你听了一定高兴。”
“什么?”曲小清黛眉浅皱,露出不解。
徐鞍笑道:“趁着闹灾,我又劝爹娘进京了,顺便将你先前的话也说给了他们听。我娘听闻你不高兴,立时就说纵有良田万顷也不要了,这就准备来京里住着。以后你不必再觉得丢人,也别生气了。”
徐鞍说得语重心长,只道她听了这些真会舒服一些,曲小清却一滞,拧眉:“那公爹婆母……是要住到咱们府里来?”
“自然。”徐鞍点头,“估计过两日就到,我已让人收拾好院子。你放心,不用你操劳什么,你自安心地看你亲妹妹去,家里有我呢。”
“……”曲小清哽住,感觉仿佛吞了一颗苍蝇。
她不喜欢他的父母种地,但更不想他们住到家里来。那样的人户要跟她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她想想都害怕。
宫中,太后闻讯就着人去紫宸殿传了话,不说别的,只说请皇帝晚上到长乐宫用膳。
皇帝近来身子一直不大好,又因治灾之事愈发焦头烂额,熬得身形消瘦。
太后这个当母亲的看着他这样也心疼,亲自炖了一道汤给他。想好的话却犹豫了几回都没说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让他好好吃饭吧。
于是用完膳又过了片刻,太后才启唇:“寻王妃有喜了。”
“什么?”皇帝冷不妨地一愣,看向太后。太后正襟危坐,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哀家叫你来是想告诉你,那是你的亲孙子。不论你有多讨厌老三,都要差人把寻王妃这一胎护好,哀家不许旁人伤这孩子,更不许你亲自伤了他。”
皇帝怔住,与太后对视着,眼中一分分满开不可思议:“在母后眼中,儿子已是那样的人了?”
他失声哑笑,太后淡淡垂眸:“哀家既不聋也不瞎,你要哀家怎么说?诚然,哀家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坐拥天下,妃妾儿女成群,若连这点子喜恶都不能有,这皇帝当得也实在没意思。只是稚子无辜,哀家只盼你这回能听一次劝,别把事情做绝。老三这孩子眼瞧着是已经认命了,来日不论你让谁继位,给他一块封地,让他远离京城做个逍遥亲王,他也闹不出什么大的风浪,就由着他过自己的日子吧。”
皇帝长缓一息,摇头:“母后这话,实在让朕伤心。”
“这话哀家不说,先皇后在天之灵也要伤心。”太后喟叹,“你啊……多想想你的发妻、多想想两个孩子小时候的事情吧。对老三多容让一些,只当是为着哀家能安心养老,行不行?”
皇帝漠然:“母后既有叮嘱,儿子自当从命。”
“那就好。”太后终于缓和了神情,顿了顿,又道,“治灾之事你也不要太劳心伤神,这是天灾,不是你的错处,一步步料理清楚就是了,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儿子知道了。”皇帝边说边离席,一揖,“母后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