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全都要一网打尽(1 / 2)

崔漾此话一出,似平地起的暴雨狂雷,司马庚霍地站起,勃然变色,杨明轩、郭鹏等人呆滞片刻,想通其中关节,旋即都是大喜。

杨明轩深吸口气,立刻抚开案桌上的竹简文书,提笔的手因为激动都有些颤抖,知晓时间不多,定住神,掀袍坐于案桌前,提笔疾书。

有人能拒绝金银财物,有人能拒绝权势地位,有人能拒绝美色,但世上有人能拒绝江山皇位么?

只要入宫,甚至无需诞下子嗣,手掌三十万大军,江山天下唾手可得,且名正言顺,三百秩以上官员皆有机会,谁人能不心动?

想要得到这样一个机会,先决条件便是得先承认帝君的正统地位,什么罢朝,什么逼宫。

只怕此圣令一出,有一个人反对,这个人也先被其他人压下了,届时上京城对选妃宴趋之若鹜,上演一场更古未有的荒唐大戏。

诱以利计,比三百秩以上便有机会,便是六姓世家扛得住诱惑,手底下的朋党、将官也扛不住,这一手釜底抽薪,叫沈恪做了高台孤影,自古多少人为这一张宝座,尸山血海,没有机会都要肖想,更勿论如今。

任你再清贵,也挡不住那张金灿灿龙椅带来的诱惑。

无需禁卫驱赶,兵不血刃,解了一场逼宫罢朝之围,选后宴之前,诸臣必齐心协力,以保秦牧能凯旋归来。

司马庚看着面前自始至终从容不迫,神情淡淡不见波澜的女子,心中凉寒,缓缓抚掌,“此计之毒,崔漾,论玩弄人心,我司马庚不如你。”

崔漾听罢,不由哈哈大笑,一双凤目里都是笑意,折扇一展,倜傥风流,“别急,好戏还在后头。”

司马庚神情灰败,阖目沉思。

崔漾也不理会他,招呼趴在榻边的大猫,起身道,“走,小猫,我带你上中正楼,且看上京城万家灯火不眠夜。”

月落曲江水,夜半的钟声伴着噪鸦微啼,男子立于竹窗边,衣袖沾满霜华,一室清宁。

江面静谧,清冷的月辉洒落在雕翎箭上,寒铁泛着秋夜的凉冷,安畔不懂,听千汲说,当年先生就是用这张轩辕弓将夫人射下曲江的。

但先生心境似净水,学识渊博且仁爱,救助了很多穷人,帮助很多寒门子弟,并非薄情寡恩之人,颍川的府邸里,也一直放着夫人的灵位。

安畔摇摇头,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家臣进来行礼,“禀先生,京府送来消息,除丞相府各属臣、光禄大夫陆子明,晏家族亲,十二名托病不出的官员外,其余各司各府,比三百秩以上都已聚在太和宫外,只等天明了。”

沈恪搁下手里的雕翎箭,温声问,“宫中有何动作么?”

“回禀先生,并无,郎官申兴到太和宫外巡查过,并未和大人们起冲突。”

家臣禀告完,安静地退到外间,安畔见先生眉心微蹙,开口问,“先生是因为舍不下夫人么?”

安畔知道沈府与崔府是有婚约的,每年清明祭祀,或是年节,先生都会给夫人上一著香,一年也不曾落下。

且先生至今未娶,心中定是十分怀念夫人的。

现在要与夫人刀兵相向,逼迫夫人退位,心里肯定很不好受,“夫人若是知晓先生念着夫人,肯定会很高兴,先生与夫人不能和解么?”

沈恪眉心蹙得更紧,踱步至窗前,召影卫进来问话,“刺客的来路查明了么?”

影卫回禀,“是中大夫范阳之子范良从岐山买的死士杀手,动用了范府所有的家财,手笔很大,前后六十七人,只不过有三分之二数死于新帝之手。”

千柏从未见过主上这般沉凝的面色,迟疑问,“主上,可是有什么问题?”

“此事只怕有异。”沈恪虽不习武,却于弓箭上有深究,重弩虽强,要拿住一个能顷刻让三四十名人毙命的高手,时机和箭道都要极准极快。

且他曾听平弟提起过,习武之人内功至臻,五感超乎常人,万箭齐发尚且不能耐她如何,更勿论是箭术不怎么高明的弓箭手。

千柏回禀道,“太医院半数以上的医师都看过,当时属下就在城中,观伤口情势,新帝伤势确实很重。”

沈恪走至舆图前,一整件事并无破绽,但崔家女性情狡诈恶劣,绝不是束手就擒之辈,此时还没有反击还手,属实异常了。

沈恪目光落于上京城舆图上,蹙眉半响,吩咐千柏,“你带着印信,传令沈成康,叫他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立刻发兵攻城。”

千柏接过密信,很快消失在夜空里。

沈恪取了墙上挂着的长弓,“走罢,我们入宫。”

安畔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亥时刚过,距寅时还有三个多时辰,但他习惯了先生说什么是什么,应了一声是,急匆匆去准备,出厅堂却迎头撞上一名满身霜寒露水的侍卫,“是千汲,怎么跑得这样急。”

“出大事了!”

千汲是快马从太和宫赶来的,急忙奉上一卷明黄的圣旨,“新帝新下了圣令,太和宫外已经乱套了。”

沈恪展开卷轴,面色微变,提笔书信,交与另外一名影卫,“速速送去给沈成康,要快,迟了只怕兵败如山倒。”

千汲几尽力竭,安畔先扶着他到偏厅,问明情况后,已经呆住了,便是他脑袋不好,也听得明白这道圣令,意思就是说,只要是三百秩以上官员,族中子弟皆可参加选后宴,遴选一人为后。

有三十万麒麟军护航,女帝寿命又只有两年,这不是天上掉下个皇帝,只要捡起来就能当么?

连他这样的白痴都心动了,想先捐一个百秩的官来做,更勿论那些原本就有机会的官员?

安畔心脏砰砰跳,发觉自己正胡思乱想,忙稳住心神,道了声罪过,让千汲好好休息,自己急匆匆回了正堂,“先生……”

府里的影卫、臣子皆神色各异,心思浮动,沈恪料定天明时太和宫的情形,心脉里热气冲击肺腑,走至窗前,月落乌啼,霜落满天,江涛声裹着凉风灌进来,衣袍猎猎。

安畔始终不愿见先生与夫人决裂,在他看来,既然是夫人,便是一家人了,“那先生,我们还去太和宫么?”

风声淡去,竹喧清邈,通室皆是透心的凉意,沈恪温声道,“去,此女心机歹毒,德行有亏,身负重罪,大成江山绝不能落进她手里。”

安畔忍不住道,“夫人若是被赶下龙椅,肯定不能活了,大成的官员们绝不会放过她。”

沈恪重新拿起案桌上的长弓,眸中似山巅雪,不沾一点污垢,“死有余辜。”

又道,“崔家女既然活着,婚约已过二十年未履约,自然不再作数,沈府便不再有夫人,以后不必如此称呼,走罢。”

安畔应声称是,大成律法有定,婚约定下二十年未履约,自二十年期满,便自动失效,不再作数。

太和宫外的人都被圣令砸懵了。

御史陈台扬声呵斥,“女贼妄想窃玺篡国,难道许以利诱,便以为我们会乱了纲常伦理,让她位居天子之位不成?简直是笑话!”

他语带嘲讽,掷地有声,却似巨石落入泥沼,一沉到底,半点水花也没激起,再看周身诸位同僚,兀自垂头思量的有之,与族亲呓语商量的有之,更有甚者,面色通红神情激动。

“我!我儿子年十八,一表人才,身体康健,我儿子可以!”

“你儿子不行!我弟弟!正在北麓书院做课师,今年二十七,年长陛下一岁,倘若入宫为皇夫,与陛下正好是天作之合!”

“二十八岁还没有成亲,定是身有隐疾,我看我们李大人家的公子,仪表堂堂,博古通今,才是一国之母的典范!”

“你说谁身有隐疾?”

“我说你弟弟!”

“你儿子才有隐疾,家弟只是无心娶妻罢了!”

“以前无心娶妻,现在就有心了!我看是想攀附权势,想一飞冲天罢!”

“我攀附权势,难道你不是,十多年来你一直铆足了劲想把女儿送进宫,要不是前帝不近女色,你现在只怕九个女儿全都送进宫了,好意思说我?”

“你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么?”

两人吵闹个不休,推攘起来,旁边劝说的,拉架的,乱成一团,哪里还有朝廷大员的风范,陈台气血涌到头顶,头晕目眩,又见不少官员已悄然后退离开,更是气怒,“诸位!这是妖女的诡计,都不要上当受骗了!”

陈台说的话不是没有人想过,但女帝是女子是真,三十万麒麟军是真,重伤不治是真,能有什么诡计,说白了谁家子弟入宫做了皇夫,孩子不还是谁家的血脉。

愿意给儿子争夺机会的,自己做个逍遥太上皇,不愿意的,主幼母亡,万事还不是皇夫说了算。

便是没有子嗣,只要成亲拜堂,入宫做了皇夫,女帝一亡,江山天下不是唾手可得。

这等美事,若非出了一位女帝,千秋万代也求不来,登天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自己不争取,拱手让与旁人?

有人便道,“陈大人,您在这儿反对只怕也没用,不知府中老太公如何想,陈大人的儿子又怎么想,还是回家商议好了再论罢,小心妄言,免得被有心人捉到把柄,告到陛下面前,治您个大不敬的罪过。”

陈台手指指着对方,颤巍巍说了你你两个字,往后踉跄了两步,被家仆扶住了,“大人!大人!快传太医!”

“荒谬,荒谬,实在荒谬……”

言罢,直挺挺往后仰倒,竟是怒急攻心,已经撅过去了。

“陈大人!陈大人!你不能倒下啊!”

肖明冲要往前去看陈大人情况,被陈家家丁拦住,“你是谁家小厮,快快走开!”

肖明冲顾不上解释,急道,“各位大人,这都是女贼的阴谋,你们千万不要上当了!说不定那女贼根本不会死,只是耍着大家玩!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太中大夫朝下臣示意一眼,那下官叫来了狱丞,“身无官职,宵禁时乱闯署衙,太和宫前喧哗吵闹,罪加一等,把他押入大牢,待陛下发落。”

肖明冲被挟制住往外拖,喊道,“我乃肖明冲,曾任尚书右丞,你们让开!”

那狱丞冷笑,上下扫了他一眼,“都说是‘曾任’了,小子快滚。”

肖明冲气急,嘴巴也被捂住,一时挣扎不得,见数百众几乎散了个干净,气愤不已,“公理何在!公义何在!”

已无人应答他的话,各府官员急匆匆领着家仆走了。

薛回正领着匠人们修祭台,有光禄大夫陆子明捐赠的一笔财物,不愁找不到人赶工,只是时间紧工序多,他也不得不卷着袖子帮忙搬东西,回太常寺仓库来拿一桶朱红漆,出院门却远远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是两位主簿。

薛回借夜色掩映,闪身藏至假山石后,一时怀疑是做梦。

只见这两人手里抱着不少笔墨镇纸,身后跟进三五家丁,家丁两两扛着梁木,急匆匆往东侧库房去。

“快点,原来放什么地方,现在就放什么地方,小心别磕着。”

到那主簿进了中堂,几个家丁才小声嘟囔,“这不是瞎折腾么?前儿个叫咱们抬回去,这仓房都还没捂热,又搬回来。”

另一个汉子呵了一声,“今时不同昨日,偷盗祭财可是大罪,便是陛下没空怪罪,到时候给对头家捏住把柄,告咱们大人一个德行有亏的罪名,还怎么参加遴选?”

“你看这红林木,拿回去的那根还有些瑕疵,这会儿要送回来,怕将来说不清,只好从库房里另选一根上等的,你说这事,稀奇稀奇,着实稀奇。”

几人正说着,那边转出来的刘主簿急道,“在那边嘀嘀咕咕磨蹭什么,快把东西放好,跟我去祭台那边,可得抓紧了,务必要在寅时前,把祭台弄好!”

家丁们便不敢再议论,抬着枕木小心放进库房里。

不待薛回自假山后头出来,外头又抢进许多同僚,家丁仆人忙着搬东西,当初怎么拿出去的,又原模原样拿回来了。

怪哉!还能让这群老貔貅往外倒油水的。

薛回一头雾水,放下漆桶往祭台那边去,一进去便见自己的同僚们正挽着袖子干活,薛回猜是三十万麒麟军回来了,否则这些比闺秀还金贵的同僚,素日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层压一层,怎么会大汗淋漓地亲自敲敲打打。

甚至还有别的署衙官员来帮忙,两名大理寺丞见他站着,招呼了一句,“那谁,快来干活!傻站着干什么!”

薛回应了一声,那两人也不管他,拿着木槌敲楔子,时不时擦擦额上的汗珠。

“好恨,为什么不晚生个几年,想我年轻时,也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又满腹诗书才华横溢,那是做一国之母的不二人选!”

“我也是我也是!时不待我,但好在家中小儿尚有几分才貌,或可一试。”

“你儿子风姿样貌不俗,位列上京城四公子之一,肯定能得陛下亲眼,老余,老余,苟富贵,勿相忘!”

“哈哈,老钱你也是,咱们相互扶持,苟富贵,勿相忘!”

两人乐颠颠地忙进忙出,薛回听得呆住,再一想先前听的遴选二字,明白了个中真意,顿时哈哈大笑,念及这两日来所闻所见,实在瞬息万变荒诞至极,不由笑得更大声。

这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道,任凭你是如何的官场老油子,也得陷入这黄金彀中!

看这热闹的场面,别说是十六丈宽的祭台,就算是百丈,只怕今夜也能修全乎了!

路过的匠人们挑着砂石,听得笑声,驻足停了一下,相顾摇头,小声叹息,“又疯了一个。”

薛回止住笑声,摸了摸鼻子,提了两日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无论如何,三个月之前,谁也不会希望麒麟军回不来,朝内朝外齐心协力,又有秦牧、盛骜两位名将,麒麟军骁勇善战,那吴顺如何会是对手。

无论是事先预谋,还是顺势而为,此一道圣令,不可不说是神来之笔了!

抱厦外停满了马车,各家夫人坐不住,已经顾不上男女之别,纷纷从马车上下来。

“选妃?天啊,你没听错吧!”

“不是选妃,是选皇后,选后宴!”

“女子也能选后?”

“这都什么事,她当真以为她是皇帝了!还选后宴,笑死人了真真是。”

“她本来就是皇帝啊,只怕这天确实是要变了。”

“不管怎么说,女子选后,真是从未听说过的奇闻了,好荒唐。”

“怎么宫门口的动静小了,好像是散了。”

“怎么了,不罢朝了么?”

“官人回去了,肯定是出事了。”

各家仆人来回传消息,纷纷扰扰。

李府的马车停靠在最前侧宽敞的地方,李莺披着件绣金氅衣,脖颈处一圈狐裘毛,揣着手炉笑倒在小榻上,“选后,她是不是疯了,还在做皇帝梦呢。”

李莺吃吃笑道,“她这是死也色心不改呢,临死也要过一把皇帝的瘾头,还选妃呢,不给她美死,真是笑死人了。”